“你在找他吗?他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谁?”他又一次回过头来。
“我知道你,你要找的一定是那一个人,不会错的。”使者撑起小船,往河心去了:“你跟我来吧!”
寒华长袖一挥,凌空飞起,紧随在后。 到了河心,使者稳住小船,招手喊他。
他长袖一摆,落到船头。
“你看,那就是众生轮回盘。你要找的那个人,以前就睡在这里。”使者指著河水中隐约可见的巨大石座。
“他好像犯过什么大错,在很多年以前,就被关在了这里。但有一段时间,他的一部分元神曾经被神仙们带走。直到一千年前,他回来了。然后,又整整躺了一千年。”
“一千年前……”寒华低语。 “这是听上几代的阎差说的,他在这里待的时间比我还要久。他真的很美,每一次我过河,总会忍不住要看他一眼的。”
“他在轮回盘里睡了三千年?”
“以前是吧!不过,这一千年里,大部分时间他是醒著的,只是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醒著?”一千年……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他醒著的时候,眼睛总是看著远处,像是在等什么人。就算偶尔睡著了,也总是皱著眉头。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这冰凉的河水让他难受,直到我看见了他做的梦。”
寒华的手碰触到了阴寒彻骨的河水,就算是他,也有了寒冷的感觉。而那个单薄的身子,竟然在这样的水里沉浮了几千年。 是什么呢?他在等的……会是……
“是你啊!原来他一直在等你呢!他一直在做著有你的梦,让他难过的,不是这冰凉的河水,而是你一直没有来找他啊!”
“我……”寒华的声音,突然之间有些沙哑了。
“你要看吗?我把他的梦都留著呢!他一定很在意你,因为他醒著的时候,我给他看过那些梦。只有看见你的时候,他才像是在微笑呢!”
那些梦,在闪烁的水光中闪过,有些纷乱,有些琐碎。 但每一个梦里,永远有一张时而温柔,时而冷漠的脸。不论是在开封那夜花灯节会上的慌乱,还是用剑刺穿他胸口时的无情,又或者是说著碧落黄泉不离不弃时的坚定。 唯一最清晰的画面,只有那一张脸。 寒华的脸!
“情,究竟是什么?”梦中,他听见自己这么问。 “只是,到了今天,我也只能祈望,终有一日,你我能再逢于黄泉。”梦中,他听见有人那么说。
寒华笔直地站在船头,定定地看著那一幕幕闪过自己脚边的梦境。
“我,究竟做了什么?”他怔怔地低语:“怎么值得这样的想念?”
“在众生轮回盘终于完全崩塌的那一天,他走了出来,连一刻也没有停留地过了河。我追上去问他,等了这么久也没有等到你,恨不恨你啊?他摇头,说不恨,说他知道你不会来,只是忍不住想等。我问他是不是要去找你了,他说,只要能再看一眼,那就足够了。”使者娓娓叙述著。
一直在等……一直在……一千年……等一个不会到来的希望……竟等了一千年……
寒华一个踉跄,竟然差点失足落到了河里。
一种疼痛从四肢涌向胸口。
“没有受伤,为什么会痛?”他捂住胸口,有些慌乱地问:“我没有受伤,为什么会痛?”
“你这是在心痛吗?为了他而心痛?”
“心痛?这就是心痛……为了他吗?”寒华气息不定,单膝跪倒在了船上。
面对的,是自己的脸,倒映在河水里的脸。
这样七情俱在,慌乱不安的脸……是我的吗?
“你别难过了,你不是来找他了吗?他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算算时间,他也转生二十多年了。你去人间吧!他一定在在那里等著你呢!”
“人间……”
“是啊!人间。”
“不!”寒华猛地站了起来,小船激烈地摇晃,吓坏了没有准备的使者。
“他不在了,神魂俱灭……不在了,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他不会在的……我为什么要来?他已经消逝了,不论是谁,连无瑕,优钵罗,白昼……都不会在了……”
他的样子有点吓人,使者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寒华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岸边走去。
原本想喊住他的使者惊讶地张大了嘴。
那终年暗潮汹涌的河面,在这个神仙踏下小船第一步的时候,突然完全地静止了下来,完全地……结成了冰…… 厚厚的冰层,让这条名为忘川的河流,被凝结了。
神仙能做到这样的吗?这是忘川啊! 并不是水,那些是三界众生们的记忆啊! 是怎么做到的,能让记忆都凝固了……
寒华,活著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煎熬。你不明白,我在这种煎熬之中活了多久,在冰冷的忘川里…… 那是多么淡然而无奈的一句话,让人无法分辨中间隐含了多少无法道出的酸楚。
在到达这片黄泉之前,那也只是一句话而已,可又有谁知道,这句话是用多么浓稠的痛苦堆积而成的?
那时的他,心里一定比现在的我痛上千万倍吧! 原来,心疼痛起来,竟是这样的滋味。 连思考,也无法继续了……
情,究竟是什么? 这个无时无刻不存在,在他心里绕了几千年的问题,这一刻听来,是有些好笑的。
问过他,他说,寒华不需要懂情,无求的心一旦有了情,就再也无法平和快乐了。
但,无情的寒华快乐吗? 在这冰封的长白幻境活了几万年的寒华,可懂得什么是快乐?
还是,像共工、太渊那样,才明白大喜大悲是别样的快乐? 有缺陷的是寒华,没有感情的寒华,永远自以为是的寒华,失去了的寒华……
“从开始到现在,整整经过了一千三百三十五年。我对你,从来没有改变过。虽然明明知道这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事情,可是,我没有办法管束自己的心。”黑发,带著几许自嘲的表情,那是白昼。
“你越是爱我,我的心里也越是难过,我不喜欢这样子。”淡淡的爱与恨,无奈的喜和悲,片片落花里,白发飞扬的无名。
“你要是真的死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微笑著许下承诺的,是连玉。
最后,在更久远的时间之前,隔著一片莲花,曾经远远望见过一眼的,那一位美丽的佛陀。
“原来,我什么都记得……”额头的冷汗滴落到了手背上,在下一个瞬间,结成了冰晶。
不是记忆里的浮光掠影,而是每一分,每一毫……在意识深处…… 眼前,是白茫一片的风景,那从不曾厌倦的景色,这一刻看来苍白地这么可怕……
第九章
“师父,快停下来!”
“没有用的,苍泪。他听不见你说什么,现在的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太渊一把抓住他,不让他靠近那看似失控的暴风雪。
“怎么回事?师父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苍泪震惊地望著巨大暴风中央衣发飞扬的白色身影。
“我怎么会知道。不过,很明显,寒华的情绪失控了。”寒华是这长白幻境寒意之本,只有他情绪紊乱无法掌控,才可能引起这种天候异象。
“失控?这怎么可能?难道说……师父受了伤?”
“受伤?你以为受伤就能乱他心智?”太渊皱起眉头:“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