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吧,”南槿垂下视线,眼睑下因疲劳显出的暗青色更深更浓,“虽然有那么多的伤害,那么多的无奈,但我这些年努力想要达到的目的,似乎真的是一步一步在达成吧……为了走到自己想要的终点,将来一定还有更多人会为了我的信念而付出代价,而我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将这些代价赎还给他们……”
“不要再说赎还,”苏煌笔直地看着南槿的眼睛,神情前所未有的坚持,“因为那不仅仅是你的信念,也是我们的信念啊。我们之所以投身江北旗下,是因为相信跟随着宾先生,可以为天下苍生、为护卫国土而战,只要这一点不改变,就没有一个战士会觉得后悔的。”
南槿低头良久,如羽的双睫才轻轻颤动了一下,慢慢向上挑起,用柔和的眼神看着苏煌:“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在你面前,似乎可以放心地说任何话……不过你不用太为我担心,我未来将要走怎样的路,很多年前就已经决定了,无论这途中发生什么样的事,我相信自己还是能够努力照以前的方向走下去……”
虽然南槿语调平静,但这几句淡淡的话听在苏煌耳中,却令他陡然一阵心酸,不由地吸了吸鼻子,头慢慢低了下去。
正在这时,前院的门板突然被重重地拍响,苏煌立即条件反射般的跳了起来,手指一紧,握住双刀跃入院中,对外面高声喝道:“是谁?”
“请问宾南槿公子居于此处吗?”门外响起一个斯文有礼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
“卑职是栩王殿下驾前先行侍从长官朱艾,奉殿下旨意,特来谒见宾公子。”
苏煌犹疑地转动了几下眼珠,南槿的声音已经从背后淡淡地传来:“请他们进来吧。”
从门缝向外张望了一回,苏煌想着这薄薄一层门板反正也挡不住什么,便打开了插闩。门前排列整齐地站着十来个人,当先的一人年约三十,面白无须,院门一开就微笑着行礼道:“惊扰了,请问宾公子可安好?”
苏煌刚点了点头,那人便独自一人跨进院中,整冠来到阶前道:“栩王殿下有盛意转致公子,请问公子可方便接见卑职?”
南槿在房内温和地道:“朱大人客气了,请进。”
苏煌见朱艾的手下都安安静静呆在院外,便不再理会他们,回身抢步先进入房内,护在南槿的床头。
朱艾看起来毫不在意苏煌谨慎的态度,仍然面带微笑,礼数极为周全地向南槿说完了所有的客套官话,竟好象真的只是奉命来谒见请安的。
“有劳大人特意到此一行,栩王殿下的盛情,南槿铭感五内。”南槿神色未动地听完了那一长篇的客气话,淡淡地回了一句。
“公子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否则我们实在无法向殿下和宾先生回话,不过现在城中还有些混乱,您这儿人手也不足,要不要卑职在门外安排些护卫……”
苏煌皱了皱眉,但南槿却立即轻飘飘地答道:“也好,麻烦你了。”
“明天晚些时候近卫营就会护送栩王殿下入城,薛先生及江北贵属们也会同行,宾公子要不要移到……”
“这里很清静,我暂时不想移动。大人不必费心了。”
朱艾随即又通报了一些进军过程中的事项,之后便识情知趣地起身告退,走时轻手轻脚,还小心地关好了每一道门,护卫的兵士,也尽量安排在了较远的巷口。
“栩王殿下的姿态,似乎放得很低啊。”南槿轻轻低语了一声,在长枕上舒展开自己的身体,略略有些沉思的样子。
苏煌却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自从刚才朱艾说过薛先生一行明天进城后,他脑子里就再也不能想其他的东西了。
明天。
只要刚刚升起的弯月再次落下时,就是明天。
在明天将要浩浩荡荡涌进京都的人流中,有那么一个想也不敢去想的人,是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存在。
那是他的搭档,那是他的峭笛。
本以为那个落在干裂嘴唇上的吻,就是生离死别前感受到的最后一点余温,可峰回路转之间,竟然可以近在咫尺,预想着再次相拥。
刚想到这里,眼眶就不由得一热,忙拼命忍耐了下来,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这并不是成为搭档以后分别最久的一次,但却不知为什么,会脆弱到连转一转心思都会觉得丝丝的痛。
那些牵牵绊绊的感情中,似乎真的有一些什么,已经不太一样了。
“苏煌,你睡一会儿吧。今夜,不会出任何事情的。”南槿在身后如低吟般地说道。
苏煌声音哑哑地应了一声,因为鼻子有些堵,所以不好意思回头,径自倒在了门旁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脸向外躺下。
的确应该好好睡一觉,睡足了,精神才会好,那人见了才不会担心。
刚刚转念这样一想,人就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果然没有发生任何的事情。
天亮时睁开眼睛,无旰刚好从外面回来,微微带着些疲态。向苏煌点头招呼了一下后,他快步走到南槿床前,低声向他报告昨日城中的一些情况,也提及了某些官员府邸被劫掠的事情。南槿半坐半躺静静地听着,神色如常,只是大略问了一下在混乱中被伤及的有哪几家人。
“最初确实比较混乱,好在立即被控制住了。除了几家鱼庆恩死党被掠杀以外,并没有不相干的卷进来,公子您放心。”
南槿轻轻嗯了一声,此外便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报告完毕后,无旰转头看了苏煌一眼,笑道:“薛先生他们今天进城,里面应该有你一直在盼的人吧?不去城门口守着?”
苏煌脸一红,嘴硬道:“守……守什么啊?我跟南槿在一起,哪里也不去!”
听到他这样宣布,南槿也不由微笑道:“说真的,你还是去看看吧,别的暂且不说,单是新君入城的热闹,也不是随便能看到的啊。”
被他两人这样一说,苏煌反而更加不好意思出去,再加上南槿这几天身体状况非常糟糕,也的确让人觉得没法子放心离开,所以苏五少爷红着脸咕哝了两句,一甩手进内屋去了,留下后面一阵轻笑。
过了中午,南槿似乎有些困倦,便靠在榻上小睡,无旰为他盖上一条薄毯,安静地守在一边,
小院外的巷道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不紧不慢,不急不燥,有规律的足音既不会沉重得让人听了心烦,也没有刻意地被收敛压低,只是很温和地告知院内,有访客渐近。
苏煌心头顿时控制不住地激荡起来,立即翻身跃出门外,也顾不得无旰在背后掩嘴失笑。
刚奔到门前,剥啄之声就已响起,隔着门板传来的竟然是朱艾的声音:“宾公子在休息吗?”
忍住心中不由自主的一阵失望,苏煌向室内看了一眼,还是上前一步打开了大门,门外朱艾微笑着向他点头为礼:“苏五公子,又来打扰了。”
“南槿刚睡着……”苏煌轻轻皱着眉,“不过大概现在也被吵醒了,有要紧事吗?”
“是啊,”朱艾浅浅笑着,“能进去吗?”
苏煌把身体侧开,让出一条通道。与上次来访不同,今天跟着朱艾一起来的四个人并未留在门外,而是一起走了进来。于是苏煌想也不想,再次抢先赶到了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