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着步子,推门而入,病屋里的古慈云脸祥和地躺在床上,嘴角还漾着笑意。秋苓为她理了理被子之后便在护士的催促声下离去,回到家中休息。
一路的忧心和长途开车的疲惫,在见到妈妈之后终于获得舒缓,体力不支的她,一进家门便倒在床上,和衣入梦直到天明。
“咕——咕咕——”刺耳的声音,窜入杨秋苓的耳际,她翻了翻身子,呻吟一声继续酣睡。
“咕——咕咕——”她猛然惊醒,一睁眼望见屋中的摆设,才想起置身何处。
“咕——咕咕——”再度扬起的声音,惹得她惆怅不已,有多久没听见鸡啼了?她叹了口气,多希望昨日只是场梦,醒来后便能成为过去,但它却是不争的事实,妈妈的确在医院。
想起昔日当学生的时候,清晨醒来,屋子里总是布满了面茶和烤面包的香味。有多久没有吃妈妈亲手炒的面茶了?那浓浓的面茶香,在多少寒冬,总引得她从暖暖的被窝中爬起,飞也似地奔到餐桌前。想到此,她不听使唤的泪水又悄悄滑落。好一会儿,她才能抚平情绪,准备前往医院探视母亲。
古慈云看见杨秋苓时吓了一跳。这孩子怎么看来这么累?
“妈,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她拎着一锅鱼汤走近母亲身旁。
“很好啊!你伍伯伯最爱大惊小怪了,强逼我来住院也就罢了,还做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检查,弄得我都快烦死了。”她故作抱怨状。
“妈,伍伯伯是为你好,你怎么还责怪他呢!”她舀了碗汤,递给妈妈。“妈,喝碗汤吧!”
“唷!这什么东西啊!”古慈云用汤匙在汤里搅来搅去。
“鱼汤啊!我记得你最爱喝鱼汤的,不是吗?”
“算你有良心,还记得我爱喝鱼汤。”古慈云喝了口鱼汤,马上皱起眉头。“
“秋苓,你是不是忘记放盐巴了,完全没有味道嘛!”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连煮鱼汤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将来嫁人之后如何侍奉公婆?唉,枉费我有这么好的手艺,你竟完全没有遗传到一点点,唉!”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杨秋苓见母亲一如昔日般唠叨她,真不知该喜该悲。“妈,我没有忘记放盐巴,我只是放得少一些,你胃不舒服就别吃太咸的东西了。”
“这么淡,我宁愿饿死也不吃。”古慈云故作无理取闹状
她不禁气得双眉紧蹙。“妈,你可不可以别乱说话,什么‘死不死的。”
有没有搞错?你还迷信呢!你的思想怎么比我还跟不上时代?”古慈云嗤之以鼻地望了她一眼。
“妈——”杨秋苓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看哪,你也别煮什么汤了,找个好老公嫁了,赶紧让我抱孙子,那倒是真的,难道真得等到我死了以后,你才……”
“妈!你不要再说了!”她愤怒地大吼,制止母亲的话。
古慈云被她突发的吼声给吓得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而杨秋苓自己也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叹口气说道:“妈,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秋苓,你怎么了?怪里怪气的,是工作上有了困难吗?要是这样,就赶快回去处理,我没事的。都是你伍伯伯多事,大老远把你叫回来,我马上就可以出院了嘛,何必……”
“妈——”她不待母亲说完,便趴在她身侧哭了起来。
“孩子,你到底怎么了?别哭啊!你哭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轻抚她的头。
杨秋苓仍不住地哭泣,低低切切的声音,听得人肝肠寸断。
“怎么了?”伍风在门外听见哭声,推门而入,就见慈云用手指着杨秋苓,对他使眼色。
“伍风,你来得正好,快帮我劝劝秋苓,叫她别哭了。”
他瞪了古慈云一眼,她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杨秋苓听见母亲的话,抬起头来望向伍风,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秋苓,怎么了?”伍风看着杨秋苓伤心的模样心里十分难受。
她只是摇着头、哽着声音。“我没事。”
“都是你啦!”古慈云责备伍风。
“我又怎么了!”伍风一脸无辜。
“你干么那么无聊打电话告诉秋苓我住院的事!”
“妈,你别再胡乱怪罪伍伯伯了。”杨秋苓连忙说道。
“你看!”伍风露出一副“怎样!服气吧!”的表情看着古慈云。
“你们——”她横眉一竖,看向两人。“我不跟你们说了。”她奋力挥动双手。“你们都给我出去,我累了,要休息了!”
“妈!”面对母亲如小孩般的任性,杨秋苓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出去、出去!”古慈云背对伍风和杨秋苓侧身躺下,两人只有无奈地互望一眼。
“妈,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床上的身影不语。
伍风拍拍她的肩。“我跟你出去。”于是,两人各怀心事地步出房门。
他看着她忧心的面孔,心里也跟着抽痛。古慈云当什么妈妈嘛?让自己唯一的女儿为莫须有的事情如此悲伤,唉!
“秋苓,你还好吧?”两人在长廊的椅子坐了下来,伍风忍不住关切地打量着她。
“我没事。”她强打起精神开始认真地询问起母亲的病情。“伍伯伯,检查报告出来了吗?”
“这……”他为难得不知如何启口。
“是不是很严重?”她因害怕而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秋苓,你妈妈得的是……胃癌。”他嗫嚅地依照古慈云的交代,把话说出了口。
杨秋苓原本就已苍白的脸孔,霎时成了惨白色。
“胃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木然地对他提出疑问。
“秋苓,勇敢一点!”他心虚地拍著她的肩膀。
“不!”她眸中尽是企求。“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骗我的,对不对?不是真的……”“秋苓——”他握住她的肩膀,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你骗我的!你骗我的!”她再也忍不住地扑进伍风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哎!古慈云,你这没良心的恶毒妇人!”伍风眼见秋苓伤心成这样,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咒骂,这一切,可不要引出什么大差错才好啊……
褚群毅急著把工作告一段落,但他愈急动作却愈慢。“不行,”他叹了口气。
“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因心脏衰竭而亡”继而立即请江宜接手未完的工作,然后便飞也似地奔向杨秋苓的南部老家。
“群毅,你怎么来了?”杨秋苓见是他站在门口,十分惊讶。
他看着她红肿的双眼,凹陷的双颊,心中一阵不忍,看来,杨妈妈的情况很严重了,他不禁伸手抚触她的脸。
“你又瘦了,你到底有没有吃东西?”
她只是看着他,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怎么了?”
“群毅!”她低喊一声,便偎向他怀里,不住地掉眼泪。
他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望着满脸泪痕的她,爱怜地说道:“别哭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他带她到沙发坐下,找出面纸为她轻拭泪水。
“妈妈她——”
“怎么了?”
“她……她得了胃癌。”她的声音再度哽咽。
“你确定?”他握住她的肩膀,不能相信这是事实。
她点点头,泪水又滑落了。
他心疼得紧紧搂住她。“杨妈妈知道吗?”他抚著她的发,轻轻柔柔地。
偎在他怀里,那熟悉的肥皂味道,给她安全舒适的感觉,连日来的无助似乎在瞬间有了依靠。“她还不知道……”“那你打算告诉她吗?”“不,伍伯伯和我都觉得先别告诉她,可以瞒得愈久愈好。”“哦!”可是,又能瞒多久呢?他不住在心里叹息。“群毅,你知道吗?”她抬起头,思绪飘向缥缈的远方。“自从我爸爸去世之后,就剩我和我妈妈两人相依为命。我妈个性十分好强,她拒绝接受亲友的帮助,独自带著我从台北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台南,为的就是远离那布满爸爸笑语的伤心地。记得有一年,我因为太顽皮了,偷偷爬到树上去看风景,结果却失足摔下来把腿给摔断了,我妈就天天背我去学校上课。在那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她没有骂我、打我,只是认真地告诉我,爬树的时候,该把脚的重心放在树干牢靠的地方。而当我腿好之后,她甚至还示范给我看。那次,我觉得树上的风景远不及我妈脸上的表情——那种恬淡、优雅和自信,到现在都还深深刻画在我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