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不肯要酬劳,关老爷将家传宝玉赠与,通告天下,关家钱物,任其取用。
但是三年了,玉牌却从未现身,以至于很多人都怀疑那只是一个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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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轩果然环境清幽,南北向的房间,阳光充沛,既通风又舒适,布置也极为素雅精美,院中有花有草,有池有树,便如一座精巧的园林,不愧为锦城最好的住处。
莫掌柜办事效率很高,不消片刻,风唯卿要求采买的衣物便悉数送来。
荆楚云沐浴过后,换上一件质地柔软,样式简单的白缎儒衫,更显得素雅洁净,清丽绝伦。风唯卿依然是一件朴素的青布长袍,看到楚云,不禁又呆了。直到楚云着恼才醒悟,讪讪地拉他坐下,讲起玉牌的由来和关家的趣事。
荆楚云默默听着,心中却悲愤难当:这世上为何如此不平?有的人毫不费力,信手拈来,便能拥有一切,而有的人费尽心机,受尽苦楚,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风唯卿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一径说笑,引他开心。
“楚云,江湖的恩怨是非,都不要理会了好吗?我们在这里休息几日,到附近的名胜游览一番,然后到江南定居如何?我记得你说过喜欢西湖。”
“……”前些日子被他追问得烦了,随口说了一个“西湖”,他倒记得清楚。
“一会儿我们去君子楼吃饭好吗?听说那里有几样菜天下闻名。”
“……”
“楚云,你睡了吗?”
“……”
风唯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轻抚着他的黑发,喃喃道:“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高兴,青城山也好,今日也好,你想看的其实是我的为难对不对?甚至不惜把自己也搭进去,楚云,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不想有人对你好,难道你不想过平静舒适的生活?相信我,楚云,我喜欢你,真的喜欢——”轻轻吻上那颤抖的睫毛,挺俏的鼻尖,却怕又会把持不住,不敢再深入下去。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做出一副痴傻的样子,荆楚云悄悄捏紧手指。
两个人靠在一起,一直躺到日薄西山。看似亲密无间,却一个暗自伤怀,一个愁肠百转,各有各的心思,谁也没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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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见到牌匾上的端庄大气的“君子楼”三个字,风唯卿脑中不知怎的就浮上这句话。悄悄看一眼荆楚云,暗道:他虽不是女子,我待他的心却是更甚。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这些日子的确实夜夜辗转反侧,甚至比未找到他时更为难熬。求之不得,纵然将他拥在怀里,却原来仍是求之不得。过去一心一意只是想找他,如今人找到了,又是朝夕相处,按说该心满意足,不知为何却更觉空虚,似乎怎么也填不满。为何如此?要怎样才能满足?
他在这里被感情折磨,想不通,看不透,烦恼不已,另一个却早已不耐。
“到底要不要进去?”
两个如此引人注目的人,手拉手站在酒楼外,的确是奇怪得紧。很快又很多人好奇的观望,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见楚云深蹙着眉,目中露出痛苦的神色,风唯卿顾不上旁人各色的目光,忙问:“你哪里不舒服?”
荆楚云咬牙:“放手。”
风唯卿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竟然把他的手握得死紧,赶忙拉过来看,见他修长的手指已经毫无血色,隐隐发青,心中懊恼不已,待要道歉,荆楚云猛地抽回手,转身便走,径自回到梅轩,“砰”的一声关上门。
风唯卿站在门外,又是道歉,又是恳求,折腾了半天,里面却毫无动静,只得吩咐伙计从君子楼买几样点心、饭菜送过来。
饭菜一样一样送来,担心楚云挨饿,不住劝慰诱哄,可是任他好说歹说,里面仍然没有丝毫回应。
饭菜热了数次,伙计们暗自嘀咕,偷偷取笑,最后实在熬不住,要求休息,风唯卿摆手让他们回去。
渐渐的,黑暗笼罩大地,寒气泛起,夜露打湿衣衫,凉意从身体一直渗到心里,风唯卿终于明白,楚云只是借题发挥而已。
他虽然无父无母,但是自幼蒙师傅师娘视如己出,行走江湖以来,凭他的武功、医术和为人,所遇之人,哪一个不是钦佩恭敬,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想到山神庙的生死一线,想到这些日子的痛苦无奈,想到一次一次忍气吞声,想到做了这么多,这人仍是如此狠心绝情,不由心头火起,厉声道:“开门。”
还是没有动静,他一掌拍开房门,却见那人斜靠在窗边,嘴角含着讥诮的笑意,闲适地饮着茶,霎时怒火中烧,一把将茶杯打落在地,抓住他的肩头,大力摇晃:“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折磨我?我待你不够好吗?为何要践踏我的心?”
荆楚云肩头奇痛,鬓发散乱,却一言不发。
半晌,风唯卿慢慢放开手,溃然坐在椅上,常常带着明朗笑容的嘴角抽搐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你要我怎样做才行?”
荆楚云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手扶着书桌,冷冷道:“你又要什么?想要我怎样?”
“我——”风唯卿张口结舌。
可怜他从不知情为何物,一旦动心,竟连自己要什么都说不上来。
荆楚云讥笑出声:“要我的身体吗?”
“不……我不是为……”风唯卿嗫嚅着,不知所云。
荆楚云斜睨着他:“那就是不要喽?”
风唯卿涨红脸,既不能摇头,也不能点头。
“不报当年差点被我害死的仇了吗?”
“不,那件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怪你了。”
“真是宽宏大量。”荆楚云敛起笑容,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但是我却不能不怪自己。”
风唯卿猛然站起身,惊喜交加:“有你这一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楚云,我确实怨过、恨过,也曾一想到就难受,可是我——”
荆楚云淡淡微笑着看他,一如当年在山神庙说要废去他武功时的表情,风唯卿突然打了个寒颤,只听他一字一字的说:“我怪自己当初没有杀了你,若服用“火影”之胆的人是我,那么我也可以百毒不侵、内力深厚,或许大事早成,怎么会受这许多苦楚?我怪自己一念之差,招致今日大祸,被那些人凌辱虐待;我怪自己一时之仁,埋下祸根,被你任意轻薄欺侮。你说不怪我,好笑,你应该感激我的仁慈才对。是不是啊,风少侠?”
“住口,住口——”
这是楚云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却句句都是钢刀,字字都是利剑,直透心窝。
风唯卿冲过去,一把将他按住。
荆楚云身体后仰,上半身倒在书桌上,下身却与他密密贴合,笑道:“宽宏大量的人也会恼羞成怒啊?”
“不许再说。”风唯卿一掌打在桌上,书桌轰然倒塌,两个人滚落在地。
荆楚云挣扎着起身,却被扑倒,狠狠压住,身体似乎被揉碎一般,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出,他费力地喘气,费力地笑:“现在呢,你要做什么?杀了我?占有我?蹂躏我?是啊,你的确很强,可以做所有想做的事,却永远无法得到我的心,你——”
压制他的人猛然僵住,几滴水珠从眼中滑落,滴在他脸上,荆楚云突然顿住,再也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