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韬光摊开手:“事实如此,前辈若不信,我也无法。”
彭晋古突然大声道:“前辈所言极是,我差点被他们骗了。”
他生性鲁莽,此番震于“赵斜川”的武功,想他是武林前辈,定然不会说谎。而乐志为人卑鄙,纪韬光野心很大,怕是故意设计来骗他。
风唯卿笑道:“至于魔教,据我所知十几年前就已覆灭,你们如何能认定那少年是魔教中人?”
众人点头,心道:那少年若是魔教中人,又能一举杀死三名点苍高手,怎会去偷学区区点苍派的功夫?方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彭晋古暗道:看这赵斜川没有为难我等的意思,这里是青城派的势力范围,早走为妙。向风唯卿行礼,然后冲乐志道:“乐志贼道,咱们的帐还没完。”说罢转身便走,其余众人也纷纷效仿。
风唯卿凛然道:“你们要走可以,不过此间的事我不愿被人知道,倘若江湖上有什么传言,诸位一个也逃不了干系。”
他看起来年纪小,方才又一直笑嘻嘻的,虽然武功惊人,还不觉可怕,如今板起脸,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众人心头一紧,料想他是前辈高人,自不愿暴露身份,均保证决不泄漏半句。
乐志也想走,却被风唯卿抓住,点了穴道扔在一边。唐礼和纪韬光是聪明人,听他开口便知一心为那少年开脱,定然不会放过他们,于是也不逃离。
风唯卿问道:“纪掌门,那少年现在何处?你若告知,我可以饶你不死。”
纪韬光大笑:“原来前辈做这一切,竟然都为那少年。纪某现今名声扫地,多年努力化为泡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前辈杀了我便是。”
死到临头还要讲条件,果然奸诈,风唯卿摇头笑道:“那么,若我杀了这位唐兄呢?”
纪韬光看向唐礼,脸色稍变:“前辈肯放过他吗?”
风唯卿笑道:“无故对我下毒的人,按说不该放过,不过,他若能替我做一件事,我便饶他不死。”
“什么事?”
风唯卿摆了摆手:“此事对唐兄来说是举手之劳,纪兄,现在可以告诉我那少年在何处了吗?”
纪韬光点头:“那少年逃入青城山后面的深谷,我封锁了出口,他应该还在里面。”
风唯卿笑道:“听说唐门毒物厉害,我要唐兄做的便是把唐门的毒药随便捡一两样让这位乐志道长尝尝滋味。”
说罢向外飞掠而去,清朗的声音传来:“唐兄,我今年十八岁,不是什么前辈,记住了,后会有期。”
想到能马上见到那个少年,出一口当年的恶气,风唯卿心中畅快无比。
第二章
天高露清,月明如昼,山中草木泉石,轮廓清晰可辨。一入深谷,山风飒然而至,石奇松怪,泉声幽咽,林间暗影摇动,鸟兽悲鸣,森然如鬼魅飘忽扑朔,令人神动魄惊。
白天看起来秀丽清雅的景致,到了夜晚却异常可怖,风唯卿在山里住惯了,自是不怕,却不由想起那个少年,受了伤的他,如何能在这种地方独自生活一个月之久?方自皱起眉头,又不禁懊恼,当年他只有十二三岁,就已经杀人不眨眼,哼,忘恩负义之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这些年也曾数次和人交手,却从未杀过人,想起那少年连杀三人还对着他言笑款款的情形,不由恨恨道:“这般心狠手辣,就是受些罪也是——”这“理所应当”四个字到了喉间,却吐不出来。
以他的头脑和武功,原本不出几年就能傲视群雄,可叹仅仅是偶然救了一少年,从此就被牢牢缚住,爱也好,恨也罢,都无法放下,心中再无他念。
他飞身跃上树梢,边在其间穿梭,边向下俯瞰,突然见到前方隐隐有火光,急速冲了过去。
陡直的山壁上,透出红红的火光,照亮了不算宽阔的山洞,也照亮了少年俊美的面容。
洞外风声凄紧,伴着鸟兽嘶号,令人心惊胆战,白衣少年却似没有听见一般,静静地坐在火旁,不时添加两根木柴。
这一个月来,青城派的人每天会在固定的时间来,看他伤重了会为他治,伤好了又会再加重,变着法儿的痛加折磨,却不肯让他死,隔几日还会带来解药和一些食物、衣衫之类。
奇怪的是从前天就没有人来查看他的死活,少年冷笑,大概纪韬光改变主意,不打算逼问他什么了,或许很快就来痛下杀手,也或许按兵不动,等着他毒发而死。
想到毒发时的痛苦,少年身体一颤,复又冷笑,无所谓,身份一旦被识破,到哪里都逃不过一个死。怎么死又有什么关系?此生既无欢,死又何所憾?
他自幼被母亲逼迫去杀人报仇,从未尝过温情,却吃尽千般苦,受尽万般罪,以至小小年纪,竟然看破了生死。
少年拉紧单薄的衣衫,侧身背对洞口躺下,很快就入睡。
风唯卿一踏进洞中就愣住,重逢的场面想过何止千次万次,却从未想到是这番景象。
依然是残破的白衣,摇晃的火光下,乌黑的发丝散开如流淌的黑瀑,纤瘦的身体因为秋夜的寒冷而蜷缩着……
少年翻了个身,如玉般清绝端丽的面庞展现在面前,时光在当初的美貌上刻画出英挺的线条,一样的精致,却不再是看不出男女的娇美,而是清逸无匹的俊美。
四年之后,风唯卿终于见到那个狠心少年,却仍是看得痴了。
他呆立片刻,走过去,在减弱的火堆上添了几根木柴。
人就在眼前,要如何是好?打他?骂他?罚他做苦力?不好,似乎都不好。
他武功再高,也毕竟只是个未识情滋味的懵懂少年。如果一直找不到这个少年,或许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会渐渐淡忘当年的心痛,年少的萌动也会云淡风轻。偏偏在他还未学会如何从感情中抽身时,便又相遇,这次是真的弭足深陷了。
此时的他,脸色阴晴不定,目光时而愤恨,时而恼怒,时而迷茫,分明是一个为情所苦的少年,再不见临潭阁上,嬉笑之间就将众多武林高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潇洒风范。
他长高了,甚至可能和他差不多高,却更瘦了,纤细的腰肢看上去不盈一握,放在胸前的手柔润白皙,细瘦的手腕似乎一用力就会折断,即使在红红的火光映照下,也能看出面容的苍白憔悴,让他本就无法狠下的心瞬间溃不成军。
想到他可能受的苦,寒冷、饥饿、伤痛、猛兽……心没由来的一紧,蹙起眉头:就算没有这些,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寂寞、恐惧、悲伤也一定会有。
看着少年将双臂抱紧,身体更缩成一团,风唯卿脱下外衣,轻轻披在他身上。
* * *
清晨,阳光穿透弥漫林间的轻雾,投进阴暗的山洞。清脆的鸟鸣吵醒了熟睡的少年。与其说是被鸟鸣吵醒的,不如说是被食物的香味所引饥饿而醒。
少年睁开眼,看到身上的青布长袍,怔忡了片刻,站起身打量洞内,除了火已熄灭,其余和昨晚没有丝毫异样。香味是从洞外传来的,似乎越来越近。
“你醒了,吃些东西吧。”风唯卿踏进洞中,将烤好的鱼递过来。
秋水明眸静静地凝视着他,被这样美丽的眸子注视,又见他站在当地,黑发披散,几缕发丝轻拂在脸侧,更显得肌肤如玉,清丽绝伦,风唯卿呼吸一滞,忙收敛心神,笑道:“嗯,真香,不吃的话不要后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