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施舍一点温柔,她就相信他依然是她心中最好的那个人。
张湘容伸手,从后抱住单威。
他正在讲电话,没有回头。
她不吵他,安静地、陶醉地埋在他的气息里。
「名单明天就要开出来,对,我不在乎,那是对方的问题,他们自己会想办法解决,守住我们这边的底线就是。」单威一一交代业务,果断下达裁决,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出现停顿,声音沉降:「……转告『她』的代理人,现在还不是我们见面的时候。」之后他继续做出几项指示,才结束通话,转过来看她。
「抱我。」
他抱她,直接放到床上。她勾住他颈子,献上热情的吻。
拒绝淑女是不道德的,但他的嘴唇只与她纠缠几秒,旋即恢复理智抽身而退。「妳不行。」
她张开微醺的眼,细声宣布:「可以。」
单威不动。
「昨天就『可以』了。」
他沉默半晌,低头继续缠绵的甜吻……她陶醉地轻吟,下一秒却发现自己被棉被蒙住。
「单威!」拉下被子,看见他眼中明显被挑起的情欲,可是他什么也不做,只是牢牢盖着她,强迫她乖乖躺平。
「妳应该休息。」
简单的一句话,准准凿入她心坎。
「我爱你!」
他神情微愕,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张湘容也被自己的话吓住,瞪着他的眼,翻身拉上被子,藏住窘态。
「妳说什么?」
「我、我要睡了!」
说好的,他们之间没有「爱」。
她情难自己的脱口而出,她犯规了,他会生气吗?
单威凝视隆起的被单,沉默许久。
安静的气氛充满滞闷,她屏息聆听,绝望地等他离开的脚步声。
身畔床垫一沉,和前几晚一样,单威的双手连人带被将她拥入怀中,
度过一个安眠的夜。
他没有走。
安静的卧室,是宁谧和谐的两人世界。
我爱你。她重复,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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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一通急电,中断这份安宁。
「你要走了?」张湘容睁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问。她听见单威说了几句话便收线,下床整衣,少了他的温暖,她冷醒过来。
「我有事。」
「大半夜的?」
他动作稍顿,穿上外套。
八成是公事,她管不着,但三更半夜急急忙忙,难免觉得好奇,张湘容揉揉眼皮。「很紧急吗?萧助理不能等到天亮?」
「不是她,是越洋电话。」他说着停下,回头看她。
他眼里有她未曾见过的悲伤,
她放下手,为那神情惶惑。「怎么了?」
他跨步走了出去。
「单威!」她滑下床,追到客厅玄关。不对劲,他的样子很不对劲。
一定有事!
「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离开几天,不能来看妳了。」他匆匆回答。
「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摇头。「回去睡吧。」
「那……我等你回来。」
握在门把上的手滞停,他回头,她怀里还拖着被单,发丝微蓬,春颜朦胧,肩膀倚着墙边,完全是还没清醒的模样。她迷蒙的眼痴痴望着自己,迟疑的声音含着饱满的缠绵。
他凝视她,她没再把脸藏进被单,脉脉情衷在眼底。
「我等你回来。」
单威开门,离去了。
关门声响敲在她心坎,有些落寞,有些怅然。
门又开了,他高大的身子出现在面前。
「妳有申根签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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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 洛桑
车子一路开至城郊,通过蓊郁幽静的林园来到一所私人医院。张湘容知道这个地方,它向以先进完备的「安宁医疗」闻名欧洲,维护末期病患临终前的隐私与尊严,减低肉体痛苦,是走向天堂前最温柔的中继站。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她没有对单威提过问题,到了这儿,也只是静静跟着他进去。
医护人员领他们到三楼的个人病房,一名金发男子走过来,瘦削的脸上是苍白的忧伤。
「他在等你。」
单威拉着张湘容的手,她抬起头,感受到他心中不寻常的震荡。有种预感忽生,她知道可能会见到谁了。
病房内的空调维持舒适的温度,双层窗帘仅放下一层,透入柔和的光线。病床两侧围着几台医疗器材,两支细管运送液体连接到枯瘦手臂上,病床上躺着的是消瘦、蜡色、失去弹性的躯体,凹陷的两颊和眼窝改变了轮廓,损坏原本俊逸的容貌:如果不是这样,他的五官和单威是极相像的。
躺在病床上的,是单武。
张湘容差点认不出来!数面之缘,她印象中的单武抑郁阴沉,带着富家公子的高傲身段,完全不是眼前这形容枯槁的衰败模样。
单威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单武张开虚弱的眼睛。
「是我。」
失去活力的瞳眸,已经看不清。
「我来看你了。」单威说:「哥哥。」
眼泪--滑过单武面庞,他望着单威,颤抖的手指回握住他的,嘶哑的声音自喉咙深处,竭尽最后的生命而出:
「告诉她。」
「哥!」
「告……诉她……你告诉她……」
失去呼吸的身体,很快就冰冷了。
约瑟灿烂的金发伏在单武身上,失声痛哭。
林园风寒,卷起离枝落叶。
张湘容走到长椅边,抚开单威被吹乱的额发,他双手扣住她纤腰,将自己埋入柔软的温暖。
她静静的,依然不问一个问题。
逝者已矣。知道的,不知道的,又如何?
此时此刻,她只希望陪在单威身旁,只想在他身边。
她看见他为单武流下的泪水。
「他是我哥哥。」
张湘容拥住他,紧紧拥抱他。
「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悲伤的吶喊,倾泄了不为人知、被强制隔离、断绝封锁的手足情感。
没有人知道,包括她。
她垂跪身子,湿润双眸仰视他眼中的哀痛。
「祖父是事业重于一切的人,对他来说,只要能让单家在商界的版图扩张,没有什么不能拿来换的,包括儿子的婚姻。而我父亲,偏偏又是个最孝顺的儿子,再不情愿,仍是顺从娶了家里选定的媳妇,也娶进大笔的嫁妆和她带来的附加利益……」
凄凄林风,吹开沉重的枷锁。他的身世,是他与生俱来的原罪。
单云成的责任除了娶妻,当然更要为单家生下继承人,这点过门的媳妇也很清楚。所以婚后两年医生证实她不孕时,她含着眼泪屈服了,让丈夫找外面的女人帮他生孩子,条件是必须隐瞒孩子非她所出的事实,而单云成也不能和对方有感情牵扯,一切都是交易;当未满月的单武被抱到单夫人手上时,她全心满足于自己巧思安排的成果,享受母以子贵的荣耀。
直到三年后,她发现单威的存在,而单威的母亲正是单武的生母。单云成非但没有遵守承诺,还有了私生子,她更愤怒的发现为他生孩子的女人,竟然是他婚前的情人!
背叛、愚弄和欺骗,即使单云成跪下来流泪恳求,都不能解她心头之恨。她不承认单威,也不让单武和生母见面,捏准丈夫性格的懦弱,她用自己的痛苦折磨所有的人;她紧守在身边的单武,被她逼着去恨自己的母亲和弟弟……
「我一直以为他恨我、鄙视我和母亲,所以我们之间有那么多对立冲突。后来我才明白,那其实是『嫉妒』。我得到他一出生就被剥夺的,我独占了母亲所有的爱,而他拥有的,只是以摧残他为乐、而他必须称为『母亲』的女人。她从来都不让他好过,即使造成她痛苦的对象--我的父母都过世了,也抵消不了她的怨气。他真正恨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