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在这里做什么?」赤多焰的声音突然出现,站在士兵身后,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布包。
他瞇着眼睛打量她过于单薄的装束,神情冷凝。一手解下肩头的披风,迎风一展,裹住了她的身体。
「回去。」他简单的下令。
她扬起下巴。「我要在屋外坐一会儿。」
两人彼此对视,最后赤多焰放弃了坚持,将她拉到一块阳光最充足的石凳上。
萧寒意看着他手中那个古怪的布包。「这是什么?兵器?」看形状像是一把大刀。
他解开白布,露出来的竟是一把琴。高高的曲颈,瘦小的琴身,要用弓弦才能拉响。
「这是什么琴?」
「断肠琴。」他把这三个字念得很慢,双手将琴架在膝头,弓弦微扯,琴声流泻。
萧寒意从未听过这种琴音,它带给人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难怪叫断肠琴,原来简简单单的几个琴音便可穿心断肠。
赤多焰完全沉缅于琴声中,旁若无人的演奏着。悲戚的琴声穿过云层,撕开云霞。美丽的朝阳不知怎的都带上了一抹悲壮的美,似晚霞般令人心碎。
她越听越觉得心潮翻涌。怎么回事?她的眼底居然湿润了?
「别拉了!」她一手按住他。真是可笑,他凭什么在她面前惺惺作态。断肠的人应该是她,不是吗?为了死去的同胞、牺牲的父亲,和逝去的美好年华。
「我平时不会拉琴给别人听。」他长吐一口气,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的眼神中有某种光彩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心,让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此时赤多觉明急步走来。「练!有事禀报!」他说时还瞥了一眼萧寒意,敌意在他眼中未减更炽,显然是故意的。他改用萧寒意听得懂的官话禀报,「南城门前有一些北陵人正在制造暴动,众位大人请您即刻调兵镇压!」
萧寒意倏然起身,「练,看来你有国事要处理,请便吧!」
赤多焰咬紧牙关,抓起琴,如疾风骤雨般走出去。
「月盈!」萧寒意叫过她,悄声命令,「准备好,帮我遮掩一下,我要出宫去看看。」
「公主!」月盈惊呼道:「这、这太危险了。」
「别无选择,我不去,会有更多的北陵人流血。」
她走到屋里换衣服,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依旧裹着赤多焰的披风。
在这上头,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和他的体温。
她的手指紧紧抓住披风的襟边,想将披风扯下,但不知道他是怎么缠绕的,竟将披风裹得死紧,怎么也无法扯下,她一时情急只好将披风领口扯破才让自己脱困。穿上另一件衣服时,她在鼻翼前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属于赤多焰的味道。
淡淡的气味就停驻在她的指间发梢--不知何时,他已在她身上悄然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烙印。不能谓之深刻,却难以轻易抹去。
第六章 风刀霜剑
赤多焰带兵赶到南城门时,这里已是一片狼藉,到处是散落在地上的菜叶和粮食,以及乱哄哄的人群。
「这是怎么回事?」他震怒的高喊,让在场中扭打的人们暂时安静了几分。
一名赤多官员跑来报告,「北陵农户囤积的粮食不肯卖给官家,我们只好执行强制令。」
一名北陵老人颤巍巍的走到赤多焰的马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喝骂,「赤多焰,你们赤多人不仅占了我们的土地,现在还要抢占我们的粮食。你们是一群道道地地的强盗!土匪!」
赤多焰皱起眉头,问那老人,「你们囤积粮食,便无法将粮食折现,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老人一身的脏污,嘴角还挂着血渍,显然刚刚和人拚斗过。他仇视的眼睛盯在赤多焰的脸上,啐了口血痰,冷笑道:「一斤大米原本卖三十个制钱,你们这些赤多官老爷来,非要以十个钱买走。我们种地难道容易吗?一年到头辛苦,最后饿死自己却喂饱了你们。呸!我就是死也不会把粮食卖给你们赤多人。要抢我的粮食,就从我这把老骨头上踩过去吧!」
赤多焰明白了,原来是属下强买造成了民愤,他瞪了手下一眼,喝令道:「马上按原来市价付钱给老人!」
但见被喝令者磨磨蹭蹭的,赤多焰气极了,一鞭子挥下去,打在那人的脸上。「像你们这样,我们就算打下北陵,又怎么能统治北陵?」
他身边的一名书记官悄声道:「练,不是他们故意要强买粮食。这些赤多勇士自进了北陵城后,便没能好好的安顿下来,手中没有军饷,不让他们偷抢,他们又能怎么活?」
赤多焰厉眼扫向身边人,「照你这么说,我们赤多的勇士倒不如叫做狗熊!北陵人怎么生存,赤多人就能怎么生存!马上照我的命令吩咐下去,若再有这类事发生,我严惩不贷!」
他策马转身,刚要走,远远便看到一个身影立在前处,眼波幽幽的看向他这边。
萧寒意?她怎么到这里来了?他愣了一下,立刻明白她的心意。于是催马过去,俯看着她,沉声说:「妳不该来这里的。」大手一伸,随即将她拉上马背。
「我不会再伤妳的同胞的。」
他的声音低喃如耳语,萧寒意心湖一震,一层层涟漪泛起,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被感动?
「萧公主!那是萧公主!」不知怎的,向来深居幽宫,鲜为人知的萧寒意竟然被人认出来。一时间聚集在南城门的北陵人全都涌了过来。
萧寒意被赤多焰迎娶为王妃的事情如今已成为北陵最大的话题,大部分的人都坚信萧公主是被迫下嫁。但此时此地,竟看到她小鸟依人的被赤多焰搂在怀里,骄傲的北陵人顿时感觉好像脸上被人重重的打了一巴掌,相信愤怒的大喊,「萧公主,难道您忘了国仇家恨了吗?您怎么可以嫁给赤多的刽子手?萧公主,您的骨气在哪里?」
在北陵人高声质问的同时,原本就对萧寒意下嫁有诸多不满的赤多人便趁乱搧风点火,「你们公主长得漂亮讨我们练的欢心,练肯娶她是她的福气,宫里锦衣玉食总是比在外面风吹雨打的逃亡来得好吧?你们这群老百姓懂个屁!」
北陵人怒气更炽,叫喊声越来越响,萧寒意在马背上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她本是来帮助北陵人的,怎么竟成了这种景象?在那些同胞愤怒的眼睛里,她彷佛看到无数把利剑不断飞向自己的身体,并在她脸上、身上深深划出「罪人」两个字。
她是北陵的罪人吗?她的一切牺牲在此竟显得如此渺小而没有意义。有谁真正知道她心中的苦?有谁明白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谁?在百姓眼中她真是那种不顾廉耻,卖国求荣,水性杨花的女子?
这世上杀人不见血的就是「人言可畏」四个字。她紧咬着唇,直到渗出血来,滴在衣服上蔓延开出一朵朵血花。
赤多焰默默留意着她的神情变化。当她的血滴落唇边时,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为她抹去血痕。
「现在妳明白我为什么说妳不该来了吧?和我回去吧。」他掌握缰绳,奋力一抖,马嘶长鸣冲出人群。
人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耳畔,但那种震撼所带来的余波依旧在萧寒意心头持续回荡。
即使她回到羞月宫,神智依然还停留在刚才发生的一切。
一直在焦急等待的月盈,看到她魂不守舍的回来,不禁吓了一跳。「公主,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