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虽然一脸不甘愿,但也乖乖拿了书包走进客厅旁的某个小门去。
短短的时间内就察觉到不对劲,董同曜在男孩走开后,问:“你的父母亲呢?不在家吗?”
显然一语中的,范可钦愣了一下,笑容顿失的脸瞬间仿佛要哭出来了一样。
可是,他没有哭只是以过于强调的口吻问了回来:
“教授,您突然来我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不是已经在电话里辞职了吗?”
董同曜一时口拙。总不能说“我怕你像我儿子一样横生意外死掉”吧?
“我是……是想问你,为什么你突然要休学?太突然了,是不是发生什么意外事件?有事情的话可以说出来,不要这么仓促就下决定。”
“谢谢教授关心,我已经仔细想过了,不是仓促下的决定,而且导师和系主任也盖章了,我明天就会交到注册组去。”
真是滴水不漏的回应。意思是导师和系主任都答应了,你这个“外人”有什么置喙的余地。不过董同曜也有自己的立场。
“你突然辞职我会很困扰,这种时候要重新找助教不容易,已经学期未了,很多事情都由你经手,突然换人也会造成麻烦,你为什么要休学?我想我应该有权力听一下员工辞职的理由吧?”
无言以对的范可钦证明董同曜多活的年岁不是白过的。
他可以拿借口搪塞,可是董同曜的问题并不容易找到妥善的理由,如果效法他那个任性的俊美同学,他可以大骂“不关你的事”或“烦死了”,但是他毕竟是个做什么事情都要合情合理的人,结果董同曜得到的回答是:“我没有钱。”
声音细小得好像怕被谁听到一样。过于现实的答案完全出乎董同曜的预料。
是开玩笑的吧?这种借口也太低劣了。
董同曜最怕他是因为乱七八糟的恋爱因素而想不开,可是“没有钱”的理由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眼前简陋的客厅让董同曜暂且压下了不相信的情绪。
这种理由总比“我失恋了想死”好多了。
“你如果有经济困难可以寻求帮助,现在有很多相关的机构设立,何况你的成绩一向很好,而且,你不是一直都在打工吗?难道真的这么缺钱?”
一再的询问引来范可钦坐立不安的神色,他看着男孩消失的那扇木板门,忽然站了起来。
“教授,可不可以出去再谈?”
董同曜没有理由拒绝只是附和着说也好。
“那请您稍等一下。”
范可钦走到厨房去,一会儿用着抹布端着热腾腾的锅子走出来,没有多余的手,他站在男孩门前叫着“阿敏,开门!”
立刻就打开的门,像是里面的人早就等在后面一样。范可钦走进去以后,里头传来“我要出去一下”的吩咐,接着响起了男孩低沉而模糊的嗓音,间杂着范可钦轻柔细语、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安抚。
那细碎低沉的交谈宛如动物相互磨蹭毛皮般亲密而隐微,董同曜忽然感到一股奇怪的气息涌到喉咙底部……却吐不出来。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就是莫名地涌起一阵恶心。
“教授,可以了。”
他走出来时,董同曜忽然对多管闲事的自己感到一阵嫌恶。
走出公寓之后,董同曜抬头看着那栋似乎比来时更感破旧的公寓,亮着灯的建筑物在黑夜里隐隐透出躁动的气息,五楼右边那个没有窗帘的小窗户,泛白的日光灯单调地亮着,过了几秒倏地灯光熄灭,如同房子忽然窒息。
董同曜不是看到灯光会涌现情思的人,只是产生留在里头的那个男孩即使目中无人但倒还知道节省的联想。
低下头去看站在旁边的男孩,虽然已经丧失跟他交谈的意愿,可是一语不发更奇怪。
“我刚刚按了很久的门铃。”
“门铃已经坏了。”
“通讯录上的电话登记错了吗?打的时候是暂停使用。”
如果打通董同曜就不必来了。
“教授,麻烦您打电话,真是不好意思,可是我忘了缴电话费,所以电话不通。”
简直是为了呼应他之前说的那句“我没有钱”的回答!
“真的是忘了吗?”
“……”
“你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来了就该问明白,否则之前自己的担忧猜测,还有拉下脸去问出通讯录……不全都成了傻瓜行为吗?
站在寒风中的董同曜不知道是因为厌烦还是无奈而手心发热。
没有回应的学生让董同曜更感无力。
“你的父母呢?怎么会让小孩子读书读到一半休学?”
似乎以为黑夜中看不见所以可以不必装模作样……或者是董同曜的多管闲事终于让他不耐烦?范可钦细细的眉毛老实地拧了起来。
他一旦露出这种表情就像永远在微笑的陶瓷天使娃娃活过来了一样,至少董同曜是宁愿看他这副模样胜过他老是装模作样的微笑。
“教授,反正我要休学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助教了,你不用管我啊!”
他移动步伐去牵锁在墙外的脚踏车。
那辆脚踏车董同曜倒还认得,就是自己亲眼看他从上面狠狠摔下来过的那一辆。
“你要去哪里?”
“我还要去打工……”
“打工?”
晚上快十点他有什么工好打的?
好像也自知理亏,少年没有开锁就站了起来,有气无力的表情,低语着:“PUB……”
“什么?”
是听错了吧?董同曜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我要去打工,快迟到了……谢谢您关心我,很对不起我这么突然辞职,如果等您找到新的助教以后,有因为我的关系而造成困扰之处,我会再回去处理的,真的很谢谢教授您。”
好华丽的场面话,一副讲完就算的人转身又去开脚踏车,一瞬间董同曜的心头不禁热了起来。
“你一直都没辞职吗?”
董向曜向他走近。
“我不是叫你不要做了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再怎么样你也是学生啊,当然应该以课业为重,你这样轻重不分……你父母是不管事的吗?真是太乱来了!像你这种才十几岁的小孩子哪需要用到那么多的钱?白天还要上课啊!有时间睡觉吗?真是胡来!”
想到过去一个多月,范可钦不但在自己研究室当助教,还同时在PUB工作,董同曜就无法不激动起来。
面对教授的质问,范可钦退后了一步缩在脚踏车旁,他也不说话只是瞪着眼睛看着董同曜。
他那种像是小动物缩成一团戒备敌人的姿态,更是让董同曜气的不得了!
“我说的话你听懂了没有?以后不要再打工了,助教的薪水难道不够吗?你只要好好念书就好了,不管是打什么工都去辞掉,以后只要到我的助教就好!既然有大打工的时间还不如多念点书考研究所,真是不知好歹的小孩!”
总是被评为严肃的董同曜绝少发过脾气,事实上根本也没有人做过让他好生气的事情,不少在过去漫长的人生里,董同曜没遇过那么不知轻重的人。
不过,他难得的怒语很快就被范可钦打断,范可钦就像终于被若毛了的猫一样伸出了爪子来——那爪子充其量也只是辩解的声音而已。
“教授您不用管我啊,我又不是哲学系的学生,我当助教也只是打杂而已,根本也不会有人弄错那些事务,就算我休学了,教授你再去找新的助教就——”
“你为什么这个顽固?休学了只有高中学历你能干什么?永远打工吗?现在那么急着赚钱,以后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