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那雷君远带来的人马呢?”
“都安置在城内,不过离宫中和监国府都有些远。”
我沉吟片刻,又看了看怀德,“叔叔觉得雷君远此人如何?”
怀德想了想,答道:“此人权倾一方,当前不宜硬来,只能怀柔,看他是否愿意为我所用,而不是被林自清拉过去。”他看我一眼,“看样子,皇上心底已经有了计较。”
我但笑不语,招招手,让怀德附耳过来。
***
三日后,十五月夜。
月色凄清,映着屋瓦上的霜寒意透骨。
冷清的庭院中雪压枝头,红纸灯笼被北风吹得脆碎飞舞,屋中传来不断压抑的咳嗽声。
这是宫中最容易让人忽略的一角。自从优佳公主私通佑施国太子,便为监国大人所忌,一时间宫中人人走避,如今下人欺主,初冬的天气,竟连个火炉也没有。
整个扶春宫冷若冰窖。
我与怀德此时就坐在扶春宫的暗处的屋中,看着优佳寝房的窗外。
十五月光分外的明亮,投在地上竟有淡淡的影子,屋外凝望的人身形仿如镀银。
镇国将军雷君远,我从未想过,你也是一个痴情的人。如此大胆的私闯禁官,若是被林自清抓住把柄,就算是你,也很难脱身吧?
原本听到消息时我还心存怀疑,却没想到竟然真是如此。
这样渴望的凝视,这样心痛的表情。
我不会看错,因为也有一个人这样深情的望我……
原来鼎鼎大名的雷君远,竟是爱着优佳,并且为她现在的境遇心疼不已?
远处亮过闪闪的宫灯,是宫人们巡夜而来。
我掏出准备好的纸条,包上石头让怀德向雷君远打去,再与他急速消失在宫中暗处。
今夜子时三刻,你一定会来。
***
京城郊外是一片广阔的树林,以雷君远的轻功半个时辰之内便可到达。
我摘了面具,穿了白色的衣服,在黑夜中分外亮眼,只等了片刻,虚空中便有破空之声传来。
后心陡的一凉,锋利的剑刃已经抵住我的脊背,雷君远平日沉稳的声音此时透出一股杀气:“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此次来京的目的?”
我轻笑出声:“雷爱卿,你这副模样,是要弑君吗?”
触在我背上的剑锋微微一抖,他似乎认出我的声音,却还是不信,“皇上?”
我缓缓转过了身,真实的容颜暴露在如水月下。
雷君远手中的剑又紧了紧,双眼眯起,眸光在月光下闪烁不定,“你究竟是谁?为何声音如此肖似皇上,面目却完全不一样?”
我伸手拨开他的剑,“朕不喜欢这么被剑指着。”我笑了笑,“雷爱卿,这个我自然会告诉你,不过我们还有很多其他的好话说,比如……关于监国大人。”
雷君远审视的看我半晌,终于还剑归鞘,又重新挑眉看我,“无论你是谁,皇上与监国的事情都与雷家人无关,其中的恩恩怨怨,雷家人也不想插手!”
我脸色一沉,“雷爱卿难道就忘了当年雷家是从谁手里受封爵位,是谁给你雷家滔天势力,让你们如今权倾一方。饮水也要思源,如今皇室虽然衰微,但皇家毕竟是皇家,若要斗得鱼死网破,也不是拿雷家没有办法!”
谁知雷君远却也一笑,“那不妨斗斗看。”
他双眉一轩,面上傲气勃然,我这番话倒像是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
还不愿松口?看来我必须拿出些诚意。
我脸上笑意更深,“君远还不肯相信?我便是凌铮,只是因为林自清的些许趣味,不得不一张面具戴了这么些年。”我朝他眨眨眼睛,“……也是不得已……”
雷君远大声咳嗽了几声,脸色变得极不自然,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我反倒自然得多,继续问:“还不信?是不能信……还是不想信呢?”
雷君远沉吟片刻道:“雷家只求平安,望皇上体谅。”
这么说是相信我,但还是不愿帮忙了。
这人决断力极佳,定是早就信了我,却不愿卷入这场纷争,所以做出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其实是想敷衍过去,却没想到我说话如此直接,反而让他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我在心中冷然一笑:在乱世之中想独善其身,哪里有那么容易?
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容丝毫不变,“我明白君远的想法,舍去身外事,怜取眼前人,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只是……监国恐怕不会让君远如愿。”
雷君远脸色一变,虽然极力按捺,却仍是问了句:“皇上这话什么意思?”
“优佳与佑施国太子之事,相信君远也知道……”我顿了顿,特地看了雷君远一眼,“这件事君远可以不在意,监国却恼怒得紧,曾发誓让这两人不得好死。”
“如今佑施太子已死……”话到此处我心中一痛,“优佳皇妹虽然未死,却也差不了多远,扶春宫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在宫中被人如此排挤,说不定死了反而好过些。”
雷君远眉头紧蹙,低声道:“我可以娶她,带她离开这里。”
“没错。”我说得十分轻快,“这便是你冒险来京城的目的,不是为了帮谋权篡位,也不是为了保全皇室,而是为了接走优佳公主,这个你心爱的人。”
闻言,雷君远长叹一声,仰头望着冰轮般的月亮。
人事已变,月色年年。
雷君远低声娓娓道来,似说与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十五岁时,我从雪山上学剑归来,路过京城。那时还年少,又没有江湖经验,竟被人在半路上扒去了钱袋,吃完一顿饭菜后却付不起帐,被人当作骗子毒打一顿。我虽身负武功却是自己理亏,不能还手,那时天上下着大雪,又冷又饿。我来不及向京中父亲部署的人求助,就这么昏倒在雪地里。倒下的时候我曾想:这辈子竟就这样完蛋,真是窝囊!”
我静静的听他说着,并不打断。
“是优佳救了我。”雷君远的声音温柔起来,“她并不知道我是谁,却还是救了我。她出宫祈愿,刚好把我救起,给我换上了加厚的棉衣,亲自喂我喝药。手里捧着她亲手熬的姜汤,我就想:这样善良的女孩子,我愿一生同她在一起。后来差人打听,却没有想到她竟是皇室公主。虽然不是嫡生,却总是公主,雷家地位十分微妙,不宜与皇室过于接近……”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林自清找来和亲的人竟然是她!大概他觉得庶出公主并不如嫡系那样与皇室血脉相连,林自清自己又没有女儿,优佳个性温柔,大约他们觉得好控制,所以选了她。他却不知道,我等了多少年。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却是怎么也不能放手了。”
他说完便低下头去,似在怀念两人的初遇。
他不明白的事,我却十分清楚。选庶出公主的主意,定是林停云出的。林自清一个莽夫,怕还想不到这么多,但只怕连林停云也没想过这两人竟有这么深的渊源。
不过别说是他,除了雷君远以外的所有人,包括优佳在内,又有谁能想到?
优佳只怕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个人,而这人对她情根深种。
一时间我心中也有些惘然。
静默一阵,我才道:“那你可知道,监国正准备用其他人来顶替优佳同你成婚?”
雷君远骤然抬头看我。
我索性把话说完:“出了那样的事,他自然不会让优佳好过……可若你表现的在意优佳,又会被林自清捉住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