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我只是想与他纠缠,于是就做了这样一个美梦。
他是我梦中的蝴蝶,我也只在他的梦中。
——扑火化蝶,只愿生生世世,与你,纠缠。
这么想,却有些好笑了。
原来我已经这么爱他,所以生出种种奇怪的心思,只因为,于我而言,他是云端上的人,可望而不可及,与之相较,海角天涯却是近了。
这爱像是与生俱来,这样深厚,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短短的几日,能积累起这样绵长的爱恋。
那日我无端叫出了他的名字,是否注定我们有缘?
想过又笑自己,真是痴心妄想!
他不是已经亲口拒绝?没有治罪已是万幸,难道真嫌自己活得太长不成?
这样看着他就够了吧。
出了小楼的日子并没什么不同,我不太愿意出去走动,常年不太与人亲近,也不知该如何交往,只是每日读书,有时临字画画,生活倒也过得惬意。
离雪居后是一片广阔的花园,却是闲花野草,似久无人经营。我在其中一角开辟了一个小小的花圃,求人带来花种,细心的种上,每日浇灌松土,算是为自己另寻一件乐趣。
我与城主的居室并不比邻,他住前,我住后,有时一个月也见不上一面。
偶尔他来看我,却常常是喝了酒,神智朦胧,身上染着花粉香味,细白的颈项上有时辉余留一抹红痕。
从一来就听说他侍臣侍妾众多,也听说他向来不曾留心过,往往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我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难过?
欣喜他没有爱上任何人,难过自己也是众多中的一个。
无论怎么想,却只能绞了热手巾为他敷上,再来一杯清茶,作为醒酒之用。
每当这时,我分明看见他眼中的渴望,却被硬生生的扼住,他把头埋在我的颈侧,总是轻声的念叨,像是告诫自己:“假的、假的、假的……他是骗你的……”然后毫不留情的把我推开。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无从知晓,不过只要他还愿意来,便已经很高兴了。
我在花圃种了一种十分美丽的花,花朵大而艳丽,双层的花瓣簇拥着黑色花心黄色蕊,宛如燃心的红烛,花盏鲜红欲滴,三日即谢。
总觉得这花有些像他,于是格外的小心呵护。
望着那花的细长的茎,轻轻用指尖划过,时常一坐就是一整天。雨来时,就为它撑伞;想对着它说说心事,却觉得不好意思便打消了念头。
这样的日子又是一年,园中的花开了又谢,去年凋零的又重开。
四季有它们相伴,我甚至会想……也许这样的日子就是一生了。
***
那日城主来看我,下人们在院中寻了我良久,等我随他们一同回去,他已经喝完第三壶酒。
一见他阴沉的神色,所有人十分识趣的退下,只留我和他。
我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走过去拿下他手中的酒杯,将他的手握在手心:“别喝了,酒最伤身。”他的手柔滑纤长,我舍不得放开,却又怕他不快。
刚想松开,手指却被他绞紧,十指纠缠。
“你去哪里了?让我等这么久。”他眼中暗潮汹涌,“难道……难道是有了心仪的人?”
我看着他,一遍又一遍的描绘这张动人的容颜,心中却满是苦涩,却只能点头:“是,我喜欢他。”
一瞬间只觉得手指生疼,他脸色立时惨白,却偏偏笑了,暗红的唇扯动,像一片惨白中拉出的赤色伤口,张开时只见血肉模糊。
我听见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是谁?……告诉我,是谁?”
我不能说,惟有沉默。
他固执的笑着,站起来抱紧我,“筝,跟我说,你不会再喜欢他。”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抱住我的手臂用力得近乎痉挛,紧紧的咬住唇像要哭出来,眼中是一片嗜人的黑,隐约带着躁动的狂乱,似恳求又似哀伤的看着我。
这样的城主我从没有见过,却又莫名的熟悉。
——脆弱又疯狂的他。
“城主你……”我暗自心惊。
他却在我说完之前大笑起来:“你又在想什么,他怎么会喜欢你?你又在痴心妄想,又在做白日梦,怎么就不知道长进?!”
笑完后眼中已是一片冰凉。
随后,一切崩溃。
之后的事情我并没有确切的记忆。
只是醒来后全身鲜明的痛楚,任何动作都会牵动身上的伤口,每日昏昏沉沉,热得厉害。
清醒时,他往往不在身边,我想他大概不太在意这件事,也许因为承欢的人已经过了少年鲜花初绽般的年纪,得不到太多的愉快吧。
又是日日无所事事,我便偷偷找出那把伞,静静摩挲。
等到稍微能起床的时候,再去花圃。
这几日没有了我的照顾,果然都看起来憔悴异常。我先除过草,又挑来水,一瓢一瓢的浇在花根下。忙完的时候,有些眩晕,只好靠在树干上休息片刻。
以前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样容易生病,体力也这样不好。
时日慢慢流过,又是一个月,他却还是没来。
听说他喜欢上一个美丽的少年,料想这次是动了真情,宝贝他宝贝得厉害,总是不停的问他是否喜欢自己?那少年一答“是”,他便十分高兴,两人一番情浓,旁人一眼便能看清。
我应该是为他高兴的。
喜欢的人终于有了喜欢的人,他的心终于有了归宿。
相逢便是有缘,何况是两厢情悦?
只是缓几日便好了,若是晚上几日遇见这少年,他大概还会来看看我。
我要的并不多,只是现在想起来,却是十分难了。
整夜的睡不着,只好看着窗外的梨花。
那日在梨花树下的相逢,应该也算是有缘吧。眼前一梦却也是难得,竟连梦里的缘分也没有了。
下人们都十分着急,人人忧心忡忡的看我,顿顿人参燕窝,处处更加小心翼翼的伺候。我却不懂得该怎么安慰他们,都是我的错,不然他们会舒心很多。
我还是每天去看我的花,有时候没力气浇水,便只是看看,这样也是好的。
我想自己快要离开了。
啊……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算不得离开,原本只是暂留。
熟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醒来,床畔的侍女正睡着。
又是月光。
又是梨花。
点点吹落进来。
我用尽气力,摊开手,让它们落入掌心。
春城的飞花总是带些凉意,如今握人掌中,却暖了我的手。仿佛握入了温雪,是它温暖了我,还是我融化了它?
或者,都没有。
一切又是我的梦。
当我以为自己要睡去的时候,其实正要醒来。
当我醒来的时候,其实已经睡去。
于是我安心的闭上眼,想要睡了……
闭眼的瞬间,被人狠狠抓紧了心口。骤然的疼痛传来,我惊觉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那人长长的黑发铺在我的肩上,清甜的气息迅速的弥漫在我周围,引他的到来,梨花被染作暗红。
他抓住我心脏的位置,眼睛在月光下幽幽的亮着:“我不放,筝,我不会放,你不要离开我!”
……是你不要我。
我没有力气开口,只能看着他无奈的笑。
一见我笑,他又像突然受了惊吓似的松手,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筝,我不知道,他们只说你病了。我不知道……我怕你怪我,所以一直没有来。”
我不怪你,真的。
因为你不是我的。
我看见黑夜骤然明亮起来,他招来无数人点亮了所有的蜡烛,才睡下不久的大夫又被叫醒,重新为我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