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竟是一排参差的竹简,又是用绳子绑好了系在一起,竹简问可以自由伸缩拉紧。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连心都颤抖起来,几乎忍不住要去求身边的林停云,可又只得忍住,我若说了话,只会让琴音更苦。
林自清把那东西套到琴音手指上,每个竹简间都放入一根手指。指头纤纤的被竹片隔开,如横斜的花枝,并蒂开在那里,在夜色中黯然销魂。
林自清也仿佛极欣赏似的,轻轻的拨弄了一二,这才不舍的放开,一个手势,下人们开始收紧了绳子。
我扭过了头,却被林停云握住了下巴,强迫我直视屋内。
琴音咬住下唇,唇上的血同指根的艳色一起流下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慢慢的,手开始颤抖起来,然后是手臂,再是整个身子,急速的颤着,却阻止不了丝毫的疼痛从十指逼过来。
我的内脏仿佛被人拉扯般的疼痛,可连闭眼都做不到,却突然听见琴音断断续续的声音,“……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
后面的音色微弱,我几乎听不见,可这首词却是我知道的。
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占溪风,留溪月。堪羞损,山桃如血。
直饶更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
第五章
听琴音模糊的声音,似乎就是这几句,他一遍一遍背着,直到昏死过去。我的泪不断的滚落下来,一滴一滴砸在林停云手上,玉色的指甲湿了去,幻出冰润的色泽。
林停云托高我的下巴,一点点的转过去,面对着他。
流苏般滚动的月光,映着他的眼神,如疲倦翻飞的蝴蝶。然后,他笑了,“筝,是舍不得他吗?……也罢也罢。”
渐渐靠近的唇,在夜色中是魔魅的紫;凝视着我的眼睛,有着忧郁的蓝。
蓝色和紫色,在我口中混合出苦涩的味道。
轻轻的,林停云退开,却又搂紧我,不愿放开一点,一边用力打开窗户,让我们两人完全暴露在屋内人的眼前,“父亲,放过他吧!”
闻言看到的,是林自清瞬间苍白的脸色。
“停云?……你怎么来了?”已经顾不得昏倒在地上的人,林自清疾步奔至窗口,带着我从没见过的急切。
行至我们面前,林自清却又嗫嚅,好半晌才试探道:“停云,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奇异的语调,夹杂着我不敢相信的些许害怕。
林停云倒是自然得多,说话却十分客气,“刚刚就过来了,一直在这儿瞧着呢。不过看父亲正在兴头上,不宜打扰罢了。”
我以前从没注意过这父子在一起的情形,可今日才觉说不出的古怪,此时也不及细想,只盼早早停了对琴音的折磨。
林停云仿佛知道我的心思,当即就道:“这个先别提,先让人医了琴音再说吧。”
“……我……”听了这话,林自清似乎愈发手足无措起来,张了张口,到底说不出话来,只好朝后怒道:“你们这些狗奴才,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没听见公子的话吗?还不快去请太医!”
林停云盯着屋内,也不说话,看着众人在琴音周围忙前忙后。我却觉得他扣在我腰上的手臂愈收愈紧,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原来让他放过琴音,竟是让他如此不快。
而我却无暇顾忌这些,因为林自清毒蛇般的目光,已然捅在我身上,落的地方,正是林停云放在我腰间的手。这视线贴着我的皮肤挪过去,仿佛紧紧贴在身上,让人阵阵发寒。
林停云自然看到了,却不管他,只管揽紧我,“父亲刚刚做的事,我也全看到了。”
轻飘飘的话,却让林自清的眼神慌乱起来,也不再顾忌我的存在,“停云,我……”
吞吞吐吐了半晌,究竟是说不出话来,刚好请来的太医已经诊治完毕,躬身在一旁等着讯病,林自清仿佛是抓牢了救命的稻草,忙问太医道:“琴音怎么样了?”
雪白胡子的官员忙不迭的跪下请安,林自清却不耐烦,直接拉他起来问话。老人这才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琴音公子身上大部分只是皮肉伤,修养几日就好了,可是他的手……”顿了顿,太医略有些犹豫,“只要细心静养日常生活是没有问题,可若还想弹琴……是不大可能了。”
“蠢奴才!你们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林自清看了一眼林停云,泼口骂起来。
林停云看着,却只挑眉道:“算了,不就是一双手嘛!宫里会弹琴的人多得是,又不缺他一个,用不着大惊小怪。”
屋里的两人听这话如蒙大赦,我心中却是恨极。
他们可知道这是怎样的一双手,他们可知道毁掉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人原本可以让月圆月缺月色窈窕,那手原本可以让春极春散春花落寞,如今却折在这禽兽不如的父子手里!
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握紧,又一根一根的松开,牙齿颗颗搅在一起,看着那血染的白衫,在此发誓决不放过这姓林的父子!面上却笑得灿烂,望这林自清,执手比道——停云,这是谁?
林自清也看我,满脸的不屑和防备,“停云,这小子是谁?”
林停云转头看我,目中光华闪过,“筝,忘了告诉你……这是我父亲。”说后一句的时候却没有转头,仍是看着我,带着无数的迷幻和温柔,“父亲,这是筝,是我等了好久的……最爱的人。”
目光如火,似要烧的我灰飞烟灭一般,那般怨毒的妒忌,仿若已经积怨千年,竟恨不得能活生生撕裂我吃下去。
若是常人,只怕早已心下畏惧,瑟瑟发抖。
而我,我却在享受,享受这妒忌,享受这恶毒,享受这凌迟我的目光。
原来,这就是他的弱点。他的死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隐藏在林自清心中的竟然是这般龌龊的心思!
我正为此心惊,却听林停云对林自清不耐道:“父亲把这个琴音带回府里好了,留在宫中多生枝节,他这张脸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的麻烦。”
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的看我,又才道:“筝,我们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
我惊疑不定,林停云似乎看穿我的心思,眯细了凤目,“我们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我府中,怎么,你不愿意?!”
我自然是万般的不愿意,可现下哪里说得出半个“不”字,只好强笑点头,这才见他脸色缓和下来。
他高兴了,我却是有无数的苦,现在连叫个人去告知怀德都不成,真不知道明日太监们发现我不见了,会闹出什么事来?稍有不慎,只怕我这然年的心思全都作废,我的确是为琴音费了太多的心思。
如此想着,我却更加偎进林停云怀中,把头埋在他颈侧故作害羞。这动作自然惹得林停云高兴,搂着我直笑:“我只是告诉父亲而已……”他看着我,似乎越看越爱,忍不住低头在我脸颊上亲了亲。
林自清目光怨毒大盛,似乎咬碎了牙齿:“停云,这人是哪来的?”
我畏惧的缩缩身子,更是整个人缩进了林停云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衣衫,他安抚的搂紧我:“筝,别怕。”抬起头有些不悦的对林自清说:“父亲,不要吓着筝,他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现在我先带他回去。”
说着便要带着我离开,林自清一急,伸手抓向他的手:“停云,等等,我要查清楚他的来历才能让你带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