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撑着僵硬的躯体,他勉力吐出一浯。
“谢谢冥生哥哥!”
金栗色的娇影翩翩盈步出院落,一身天蓝色缎面衣杉的男子随行其后,阳光下,同是耀眼的两个人,看起来似乎更像一对……双肩—颓,他疲惫掩面,凌乱浑沌的心思没来由地打了个突,五脏六俯随之翻腾起来。
是了……难怪芸生执意不要太快离开,原来,她是在等那个姓郑的?那天下午,在这屋子里,等候着不知情的他归来时,两人是否谈了些什么?又许诺过对方什么?呵,英雄救美,美人芳心暗许,这事再稀松平常不过。她是一朵娇生惯养的兰,而非浪迹天涯的漂萍,她当然需要温暖、渴望安定,他怎会蠢到以为她会喜欢和他一道漂泊?当初说要跟他走,不过是因为除了他,她别无所依,故她必须跟他一起走。眼下,情况却不同了。
所以,他尽心呵护的兰,恋上了那个能供给温房的人?无语,是唯一的答案。
不愿承认,在自己陷得那么深、那么无可救药以后,才猛然触见了,爱情和依赖之间那模糊不清的界线,也才发现,原来全都错在自己的……一相情愿。
“大夫!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娘!” 。
晨光初醒,烹煮早餐的灶火才刚要起,小院落的大门外便传来一阵急切的拍击声,和殷殷的呼唤。
将一根柴薪放人灶口,杜冥生头也不抬,置若罔闻。
雷鸣般的叫门声却不因此稍停,门板砰砰砰地拍得似击鼓,终於惊动了左右邻里前来查看。
只见一对肤色黝黑的兄弟,小的搀扶着一名横躺在门阶上,面色泛黑、双颊凹陷、形容枯槁的妇人;大的则直挺挺跪在门前,扯嗓叫喊:“大夫!我把我娘带来了,求您开开门,替我娘诊治诊治吧!大夫.....”
“年轻人,你要找大夫啊?”隔邻的陈大娘—脸疑惑,“你是不是找错地方啦?我们这条湖桐里没有大夫啊!”
“就是啊……”旁边的街坊们齐点头。
“我是来找杜大夫的。”
“杜大夫~~”对门的刘老爹更是不解,“这家人是姓杜没错,整条湖桐也只有他们姓杜,可他们家里并没有大夫呀!”
“没错的!杜冥生确实就是大夫,他不但是个大夫,还是江湖人称『玉华陀』的神医,我是来求他医治我娘的!”年轻人笃定言道,随后.不再理会街坊的议论纷纷,兀自继续拍门叫唤。
久久不见里头动静,等着看戏的邻居们禁不住开口帮衬起来。
“杜公子!芸生姑娘!你们谁来开个门,帮忙看看嘛!”
“芸生姑娘,开开门哦!”
景况遂从原本一人势单力薄的叫门,变成几个人助阵,到最后更是所有人都插上一脚;阵仗之大,倒像是群起上门讨债。
正当大夥儿闹得不亦乐乎,咿呀一声,门扉霍地大敞,一尊高大、英伟的竹青色身影昂然耸立门后。
杜冥生缓缓扫视眼前人一圈,俊秀的容颜极尽寒凛,锐利的眸子,冰冽得足以把门前这票闲人全体霜冻於瞬间!“大清早的,吵什么?”鬼附身般阴沉的脸色,宛如从阎罗第十八殿传来的森森音调,教所有人顿时恶塞上身地打了个颤。
众人立时噤声,边擦冷汗边缩到门旁去,不敢造次。
“杜大夫,求您救救我娘!”年轻人毫不畏惧,扑上前抱住他大腿,苦苦哀求,“我娘就在那儿,求您给条活路,瞧瞧她、救救她!”
“是你?”垂眸睨了一眼脚边人,杜冥生认得这庄稼青年,也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没血没泪地驱走这人。“怎么又来了?”随着年轻人的目光寻去,见到倒卧阶前满脸病容的妇。人。他眉头一紧。
下一刻,他撂开据着大腿的障碍物,跨步上前,弯身执起妇人如柴的手腕,沉默诊脉,过了须臾才放开。
“大夫?”扶着娘亲的少年盯着他全无表情的脸,想找出任何—点关于病情的线索。
又是桩疑难杂症。
这些天心情糟透,他对此麻烦并不想搭理,可还没开始拿捏怎么赶人,脑袋里却已先斟酌起如何安排疗程、该用什么药材等等情事。
一动,就停不下。
闭上眼睛挣扎了一会儿,他无奈睁眼,沉沉指示,“马上把她送进屋里去。”
俗语有云:久病成良医。这么些年来,朱平看过不少大夫治疗娘亲的病症,方法、疗程、用药等,他皆可猜个八九不离十。唯独杜冥生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连迭不依章法的出乎意料。
经过数回含服丹药、针灸扎穴导脉、放血、饮汤药后,短短三天时间,原本病得已几个月无法开口的母亲,竟能简短言语了!当娘亲张口喊出他和弟弟的名时,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冲着曾被自己咒骂成“杏林败类”的“敛财大夫”,咚咚咚地硬是磕了三记响头。
“神医!您真的是神医!”他大喊,笑泪相和。
杜冥生淡瞟跟前的年轻人一眼,“甭抬举了,我只是用对方法,且付症下药而已。真正值得钦佩的,该是朱大娘自身。”他看向面颊仍是削瘦,但气色已恢复泰半的妇人。“这满身病痛苦,若非靠大娘自个儿的意志力撑持过来,只怕饶是仙丹妙药,也派不上用场。”
闻言,朱大娘饱尝风霜的脸孔,展开浅浅笑容。
“我怎么能死?”如柴的手指了指两个儿子,“想等崽子们成家…想抱孙呢……哪舍得死?说什么也要拚命……忍着不死啊…”母性的光辉,显露无遗。
“娘……”朱家兄弟跪至床边握住母亲的手,涕泪纵横。
此情此景,杜冥生不禁鼻头泛过一阵酸楚。
忍着……不死?天知道,沉痛深重时,身心所受的煎熬折磨,往往让人宁可一死以求解脱,而这个妇人却为了记挂孩子,鼓起勇气一路咬牙捱下,那该是多深重的牵挂、多深刻的不舍,才能教人扛着苦痛的病体,一步步走过那满布折腾的荆棘路?“你是个伟大的母亲。”
男子澄眸中有敬意,也有欣羡。纵是平凡人家,也能生出不凡的情操,而这类高尚的情感,是个一生都求不到的。
他默默退出房外,拢上房门,留给这一家三口团聚的空间。
怀着些许落寞,才转身,陡见光线明亮的小厅内,不请自来的郑诗元正同芸生背刈打他,有说有笑,俨然是另一幅他不该介入的美好画面。
身后,是他未曾有过的真挚亲情;眼前,是不属於他的甜蜜爱情。
难以言喻的孤冷惆怅,似一场提早降临的冰雪,盖满心谷,让一切都结了霜,白茫茫的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也什么都没有。
跋前后的困顿中,他独自心寒,曾经以为拥有却又失去后袭来的寂寥,远比从前所习惯的,犹要强烈上千百倍。
只觉得,好孤独……
第七章
短檠上灯光通亮,窗外残月半挂。
趴伏在小厅桌上浅眠了一会儿,杜冥生僵直的身子蓦地一颤,赫然睁眼!他惊动了旁边的娇人儿,俏容上凝悬着一抹浓浓担忧,柔声探问。
“冥生哥哥,你还好吗?”他似乎做了恶梦。
除舒一口气,杜冥生轻轻揉开紧皱得酸疼的眉心,乍然惊觉梦中的水雾竟窜出梦境,无意薰染上了他的双眸……他眨了几下,将之抹去,厌恶起方才那场害他身心沉重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