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赵文华的二儿子赵无咎,是庶出……当初赵文华强娶了他母亲为妾,他母亲以前和别人有过婚约,赵文华一直疑心她与人有苟且之事,不肯承认赵无咎是亲生儿子,还把他……”曾晖边和他打,边叫出让夏煜痛苦万分的话。
“不许说!不许说!!”红了眼的夏煜不停地向曾晖饱以老拳,换来的却是他的滔滔不绝:“三年前严世藩无意间看到他,那奸贼酷好南风,当下就向赵文华要人……呜!”中了夏煜无数拳头的曾晖不支地跪倒,而夏煜也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还有呢?说!”他咬着牙命令道,口气阴鸷冷冽。
“赵文华升官心切,根本没有想过他的死活。京里私底下谁都知道严贼性喜虐情,仗着他爹严嵩老贼的权势,害死了不少无辜的小童,赵文华还是在严嵩八十寿诞的时候假借送礼拜寿之名将赵无咎送到了严家,那时候他只有十四岁……”
“够了……”夏煜掩面无法再听下去,可是曾晖却不肯放过他似的继续说:“第一年里据说他拼命地想要逃跑,可是严贼居然对他十分在意,在他出逃后不惜出动东厂第一高手钟震四处捉拿他,所以每次他都毫无例外地被抓回去……到了第二年他突然不逃了,好像是他母亲知道他被逼做了娈童,和赵文华起了冲突,一怄气就自尽了。”
曾晖说着摇摇头,他哥哥在严家为婿,这些丑事瞒得过外人却瞒不了家人。
“那他……怎么会到书院来的?”夏煜艰涩地问出口,到底小小年纪的他还经历过什么?“这事说来可笑……”曾晖居然一咧嘴,但夏煜却怒视了他一眼,曾晖讪讪地一摸鼻子说:“那赵文华的嫡生大儿子赵祟文,却是个妙人,名曰‘崇文’却天性尚武,从刀、酷爱抡棒使枪。他不肯听从赵文华的安排到书院读书,竟然离家出走了,而且临走的时候把他母亲、也就是赵文华的原配夫人也一并带走,还在家中散布言论说自己才是野种,而赵家真正的继承人应该是那个被父亲亲自送出去当小官的弟弟。”
“什么?”夏煜惊讶万分,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啊?那么无咎……
“赵文华当然气得发疯,他立刻请求严贼返还儿子。那严贼甚是宠爱赵无咎,因为他不再逃跑,所以并不反对他住回家去,可是他居然不肯回家……”曾晖偷眼看了一下夏煜,发现他脸色灰白,难看之极,“后来听说是送他来书院读书他才肯过来。”
入学之前赵崇文的名帖身份都已经送到了书院里,赵文华生怕别人问起来徒扬家丑,就让赵无咎顶替哥哥的名字在这里读书。当然他执意要送儿子到省身书院来是有原因的,这一点赵无咎却不知道。
一阵沉默之际突然有人在门外叫夏煜开门:“夏先生,请用早餐。”却是院中的负责饮食起居的小童瑞儿。夏煜打开门接过他带来的食盒,随口谢了他,却见他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着,夏煜问道:“怎么了?”
瑞儿抓抓头不解地说:“好半晌前赵哥哥说给先生送茶过来,怎么没看见他回去……我们还等着用那托盘呢!”
夏煜一听,大惊失色,他连忙出门四处查看,只见在门墩旁边摆了一个茶盘,上面还有一壶茶,两只茶杯。揭开茶壶,一阵淡淡的荷花清香和着浓郁的茶香袅袅地飘了出来。
他真的来过!原来无咎刚才不是逃开,而是去绿漪湖取莲香茶去了,他说过今天和自己共饮的……夏煜心里一沉,难道无咎他听到了?那么他现在在哪里?夏煜这时才真正地觉得惊慌起来。如果无咎听到别人正在谈论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一切,一定会心碎的!!他立刻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寻找赵无咎。
在经过绿漪湖畔时,夏煜看见了他慢慢走进湖中的白色身影,水已经没至他的胸口。
“无咎——”肝胆俱裂的夏煜立刻疯狂地冲过去跳进湖中将他拉住,“为什么要寻死?已经没有人能欺负你了!我保证……”
赵无咎空洞的眼神霎时添上了一分奇怪的神色,他呐呐地出声:“寻——死?我没有……”怎么会?十七年来受了这么多的苦都没有让他去寻死,现在也不会。他还要留着这条命向该还他债的人讨债……他是绝对不会去死的!“还说没有!你这是在做什么?!”两个人站在湖里,夏煜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他就此消失不见似的。
“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我……我只是想让妈妈抱着我……
我知道自己肮脏,我知道自己污秽,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去招惹过你们!为什么……你们欺人太甚……一定是昨天我太贪心了才会这样……”他面无表情地低声自怨自艾着,令夏煜觉得既心酸又歉疚。
“不,无咎,今后有我抱着你……你一点都不脏,你没有错,你自己知道的对不对?肮脏污秽的是那些伤害你的人,绝对不会是你!
我们都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好吗?”夏煜激动地轻摇着他低吼出声。
看他似乎冷静下来,夏煜继续柔声说:”跟我回去,好不好?不然你又要发烧了,嗯?”湿淋淋的赵无咎让他看了揪心。
“我喜欢发烧。”赵无咎低柔地说出一句让夏煜惊讶的话,“那样……先生就会对我很好很好。”
夏煜闻言立刻拥紧他,眼中泛起一阵湿润,“说什么傻话,不管你发不发烧,我都一样会对你好的。”这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从一开始听到他悲伤的声音,夏煜就直想对他好,难道这世上真有所谓的前生爱眷不成?
第六章
夏煜明白那天曾晖所说的,只是无咎一部分的过去,除了无咎自己没人能知道全部。他很耐心地等待着,他相信终有一天无咎会亲自把一切都告诉自己——等到他对他完全有信心的那一刻。所以,夏煜对待赵无咎的态度一如既往——虽然他的心里着实疼惜无咎的孤苦无依、命途多舛,但他聪明地并不表露。他知道无咎饱受伤害的心十分敏感,如果自己不慎,哪怕是稍稍地就此事对他透出一丁点的同情或是怜悯,他也绝对会认为是一种侮辱的。无咎,那个骄傲却又自卑的人儿呵……看赵无咎尽日抑郁,夏煜总是想方设法地让他快乐起来。偶尔的荷边夜话,柳荫联句并不能消除赵无咎的愁情,于是在休沐之日,夏煜将他拉出书院。也不告诉他到底去哪里,夏煜只牢牢地牵着他的手疾步走着,迫使赵无咎一时必须小跑才跟得上他的脚步。
“先、先生,请你停下来……我……咳咳咳……我跑不动了。”这辈子几乎没有经历过如此剧烈运动、身体又一直不佳的赵无咎被他强拉着一口气奔跑了数十丈后,撑不住地出声求饶。看夏煜兴致勃勃的样子,赵无咎本来不想扫他的兴,可他实在是体力不支。
听他气喘吁吁的声音,夏煜一惊,倏地停下了脚步。该死!他一下子只挂着要带无咎出去散心,竟然忘记了他的身体状况。转身看他平时苍白沈静的脸颊染上了些娇美的红晕,忧郁的眼眸也因为咳喘而泛着点点泪光,夏煜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呆看了一阵,他突然一把横抱起赵无咎继续飞奔,而惊讶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赵无咎还来不及反应,到达目的地的夏煜已经将他安安稳稳地放在了一座楼宇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