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压住了粗重的呼吸,避开他冷冰冰的视线。没有见到玛瑞莎离开这里,我始终不会安心。天知道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变故呢?
我握着笔,脸上阴晴不定,半天没动。
西蒙着急地拍了拍我的肩,低声说道:“别犯傻,夏尔特,至少你能出去就可以多想点办法啊。”
我咬了咬牙,用可怕的力气在纸上签下了名字。
金发的党卫军微笑着接过来看看了,然后冲我点点头:“您没必要怀疑,伯爵大人,我会遵守约定的。”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步走出了这个地方--再看他一眼我都会觉得恶心!
“你最近是不是该找吉普塞人算算命或者驱驱邪。”坐在好不容易搞到汽油的车上,西蒙皱起眉头对我说,“难道真的是以前过得太顺利了,麻烦都集中到这几个月里来了。”
我摸摸自己额头上结痂的伤口,只有苦笑:“感谢上帝,他让我知道自己是个平凡人,什么时候都得小心谨慎。”
“还放心不下玛瑞莎吧?”他递给我一件干净的大衣,“能相信那个少校吗?”
“只有相信他。”我把脏乎乎的衣服脱下来,“他答应过会想办法,可能得等几天。”
“你是怎么摆平他的?”
“给钱啊,把法郎当废纸一样地用吧!他们这群狼不都吃这套吗?”我可不敢说实话,否则西蒙准会气得给我几下,况且皮埃尔和德亚律师都在旁边。
大概是看我的样子太疲惫了,他耸耸肩,转过身:“不管怎么样,能出来一个就好,后面的事情可以慢慢想办法。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回去洗个澡,睡上一觉,说不定明天早上玛瑞莎他们也能回来了。”
其实我很担心波特曼少校会不会食言,毕竟他和我的“约定”太过于怪异了,无论如何也让人觉得不可靠,不过我也找不到能使他毁约的理由。他要捉弄我也好,羞辱我也好,随他的便了,我只要玛瑞莎平安就够了。
在这样的心情中我度过了一个忐忑不安的夜晚,第二天一早便匆匆梳洗下楼叫来了多利奥小姐。
我们的事让她可怜的神经再次经受了考验,这两天气色都不是很好,当我问她有没有什么德国人来过电话的时候,她甚至露出一副要昏过去的表情。
“天啊,伯爵先生,您难道还想他们找上门来吗?已经够可怕的了!”
“我只是担心玛瑞莎,她和约瑟都还没放出来呢!”
“哦,上帝会保佑他们的。您不是说有希望吗?”
“对,”我苦笑了一声,“我约了德亚律师和皮埃尔,他们来了就告诉我,我在琴房。”
“好的。”
其实这个时候我早没心思干任何事,不过手指触摸到键盘时还是能稍稍平复紊乱的心跳。我答应过玛瑞莎要为我们的婚礼写一首曲子,如果这能成为她回家的第一份礼物她一定会非常开心,我该用G小调……
音符如同地下的泉水一样从指间涌出,虽然断断续续,但已经渐渐开始汇成一股溪流,我应该从中学会忍耐和等待。
“担心和思念也能在特定的情况下变化为爱情的调味料吗,伯爵?”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门边传过来,溪流被截断了,我全身僵硬地抬起头。
有着耀眼金发的家伙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一脸嘲弄地看着我。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你……怎么……”
“我怎么会在这里吗?”他把帽子拿在手里拍着玩儿,“当然是来找你。”
“多利奥小姐呢?”
“哦,那个老妇人吗?她好像被我的来访吓着了,我就告诉她我可以自己上来。”
我能想象多利奥小姐看见一个党卫军站在门口是什么表情。
我冷冷地从键盘上放下手,把头转向一旁:“你来干什么?”
“别用这种态度对待你的客人,伯爵,现在我们之间还应该算是有一点联系的,对吧?”他在钢琴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那是玛瑞莎常坐的位子。
我的心情不可抑制地恶劣起来:“那么我不想有更多的联系;您有什么事就直说。”
他戴着皮手套按下了C调的DO,似乎想了想,慢吞吞地说到:“从明天开始,将有新的人参加到关于‘十一月一日游行’事件的审理中来,那些家伙是盖世太保,总部派来的。”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我知道他的话意味着什么。
“你呢?”
“当然要让出一部分权力。”
我突然跳起来,像豹子一样紧紧抓住他的衣领:“你说过你会救她的!你答应过我!”
他挺直的眉毛微微皱起来,蓝色的眼睛就这么看着我,却没有动。我的呼吸由急促慢慢恢复过来,接着便沮丧地发现自己失控的次数又增加了。
“你还是有办法的,对不对?”否则他不会再来找我。
“是,不过价钱得涨。”
“说吧。”
他优雅而谨慎地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把帽子放在钢琴上:“为我弹一首曲子吧,恩,就《月光》好了。”
“能不能换一首。”这是玛瑞莎最爱的。
“不,我就喜欢它。”
这个人的所作所为让我越来越搞不懂了:我凝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绝对没有任何戏弄的成分。他只是专注地望着我,像是在无声地要求我开始演奏。璀璨的金发无比华丽地覆盖在形状完美的头颅上,真的非常耀眼。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或许我对他的认识一开始就出现了偏差,如果我不是那么强烈而偏执地认定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那么或许能从他的身上发现更多的接近常人的东西。
我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让手指在键盘上滑动。
音乐果然有神奇的作用,我能感到刚才紧张的气氛逐渐在消退。波特曼少校非常安静地靠在钢琴边,仿佛沉睡了。当最后一个音符凝结在空气中的时候,我抬起头,发现他的脸上竟然是异常温和的表情。
但这表情立刻被一阵刻意伪装的微笑所取代,他无声地鼓掌,戴好帽子站了起来。
“太美妙了,伯爵大人。如果您有一天一无所有,还能凭这份本事在酒吧里找到工作。”
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却没对他的冷嘲热讽报以惯有的反唇相讥。
他似乎也觉得奇怪,偏着头看了看我便向门口走去,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由帽檐下冲我一笑:“请放心吧,为了今天的《月光》,我会努力的。”
德亚律师是从我进入社会那天起就为我负责一切法律事务的可爱的老头,他是我父亲的朋友,一名慈祥的长者,同时有着精明的手腕。他和皮埃尔在大约十点左右来到这里,跟我商量关于玛瑞莎他们保释的问题。
我告诉他整件事情的每个细节,甚至包括今天早上波特曼少校带来的消息。
“这个人真的是非常奇怪,”我端着温热的红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他好象是很讨厌我,但是又不时地给我提供希望,让我觉得不应该丢掉任何一个机会。我想他一定是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不过不到最后关头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是这样,夏尔特。”头发花白的律师扶正鼻梁上的眼镜,“我去查过这个罗斯托克·冯·波特曼少校,按他的姓氏来说应该是德国有头有脸的贵族,因为陆军参谋部的波特曼将军好象是他的父亲,而且是世袭的侯爵。他二十岁的时候参加党卫队,从一名普通士兵做到现在的少校,只用了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