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熙然眸子一黯:“我听说了。她已失踪了好几天……真没想到她会走上绝路……”
“不是你逼她,她又为什么要死?你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子颜激动起来,看着他佯装无辜的模样,恨不得上前掴他几巴掌。
那伪军士兵倒是尽忠职守,一把揪住子颜,将他双手反绑到身后:“凌导演还有重要的片子要拍,你少打搅他!”又对凌熙然道,“大佐可是希望这部片子尽快杀青的。”
凌熙然说声“是是”,转身往里走去。
“凌熙然!”子颜叫住他,“我现在已不怕说出来,其实我曾经爱过你,我从没想过争取或是抢夺,因为我清楚,我根本抢不过莉莉姐,因为你爱她,你的心里只有她一个!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振霆怀疑是你亲手谋害她的,我为你辩解,我说绝不可能!可我现在相信了,我面前的人早已沦落为日本人身边的一条狗——不,连狗都不如!你竟听从走狗的话!”
凌熙然的背影抽搐着。
“告诉我,把莉莉姐的死因告诉我,我不想让她死得不明不白!”子颜大喊出声。
然后他看见凌熙然回过头来,脸上挂着两道泪痕:“是我害的……是我害死她的……”
忽然从墙后又走出一个人,朝凌熙然大喝一声道:“别乱说话!你自己不要脸了,大佐还要面子呢!”又示意揪住子颜的那人,“带他回去。”
“你不是北野信夫的翻译吗?”子颜认出他来,“你不让凌熙然说话,莫非是想维护北野?”
那翻译头一扬:“带他回去!记得塞住他的嘴!”
却听常振霆的声音响起:“谁敢塞子颜的嘴,我割了他舌头!”
子颜惊喜道:“振霆!你来了!”
众人抬眼,见他已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一大群兄弟。
“呵!是常五爷啊,您……”翻译刚走出两步,只听砰砰两声,脑袋已经开花,直愣愣倒下去。
众人乱作一团,也不知子弹从哪里射出来的,只顾逃窜。常振霆朝一旁的学堂天台微微颔首,只见那天台上面也有个抗着长枪的人朝他挥了挥手。
然后常振霆侧过脸来直视住揪着子颜的士兵,淡淡一句:“放了他吧。”
那人早已双腿发软,扔下子颜就跑。常振霆冲上前,为子颜松了绑,搂着他的肩头,连声问:“受伤了吗?受惊了吗?”
子颜微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又回首去看看缩在一旁的凌熙然,“是时候说个清楚了。”
凌熙然无力地蹲坐到墙角边上。
“子颜,还记得那一天吗?就是我去找你谈开联合电影公司的那天,我被你骂了一顿后,回到家就接到北野大佐的电话,让我带莉莉去他家吃晚饭,顺便谈谈合作细节,原本莉莉是不愿意去的,我就劝她说若不去的话,大佐可能会派人杀我,她也只得随我了。然后我设计骗开五爷的保镖,终于到了大佐的府邸……”他捂住脸孔,“当时我真以为搭上了顺风车,趁其他导演纷纷离乡背井的时刻,一个人在上海滩上干一番大事业……谁知道……”
“晚饭后,北野给我介绍认识了一个日本的名监制,我们两人在书房里谈了很久,后来才想起被我丢在客厅里的莉莉,于是我去找她,竟听到一间客房中有异响,门正虚掩着……我从那门缝里看到……看到……”
“莉莉在里面?”常振霆额上突起青筋。
“她被北野按在床上,手脚都被捆着……她在哭……”
子颜倒抽一口冷气:“你没救她!是不是?”
“我当时好害怕……我轻轻地拉上了……拉上了门……就在那个时候,她看见了我!她看见她的丈夫!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他全身发抖,泣不成声。
“你真是猪狗不如!”常振霆咬牙切齿道,一拳将他打出丈远。
凌熙然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眼泪血污已涂了一脸:“我再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五爷,给我一枪,让我死了算了!”
常振霆冷笑道:“我不会杀你,你死了,也没脸面见莉莉。我要你活着,一辈子后悔,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子颜垂下眼帘,想起莉莉写的“意冷心灰”四字,痛哭失声。
常振霆饶了凌熙然一命,但不会放过北野信夫。
华叔听闻他要亲手去干掉他,急得跳起来:“五爷,你不给日本人提供烟草,已经惹火他们了,若这次再闹出人命来,就算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他们砍的呀!你还想不想在上海混了?”
常振霆低笑一声:“华叔,何必这么激动?我一个人的事不会连累你的,你想独掌公司大权很久了,这次就成全你,把整家公司都给你好了。”
华叔被猜中心事,窘迫地退到一旁。
常振霆拉着子颜回到房间。“你听我说,我在瑞士银行的保险库里存有十箱金条和五十万英镑,我离开的前两个月,除了做生意,还去了趟苏格兰,买下了一个古堡和农场。我已经写好遗嘱,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可以马上接管。”他细细交代。
子颜呆坐着,耳中嗡嗡作响,他不要听这些!若他死了,他还要他的钱和他的房子做什么?
“以后如果你想念你的母亲和弟妹,可以在伦敦购置一层公寓,逢年过节过去探望……”
子颜再也听不下去,紧紧抱住他,浑身打颤。
常振霆轻抚他的头发:“子颜,在我出发之前,回答我一个问题。”
子颜仰起脸来望着他:“问我什么?无论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我爱你,我要等你,我知道你不会死,你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常振霆笑起来,亲吻着他濡湿的眼眶:“傻孩子,你怎么知道我问这个,其实我想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子颜点点头:“记得,在你乔迁新居的宴会上。”
“应该是在我的书房里。”他微笑着回忆,“你以为里面没有人,就偷偷走了进来,然后我发现了你,你惊慌极了,夺门而逃,我记得你的背影,瘦弱而轻巧……后来,我在晚餐时看到了你,我一眼把你认了出来。那时,我望着你,心里想:瞧,我眼前的这个人儿定是老天爷赐给我的……”
子颜想笑,却落下了几滴泪:“振霆……”
常振霆为他抹去:“我会回来的。但我在杀了北野之后,必定无法再在上海立足,后天晚上有一架英国大使馆的专机直飞伦敦,我已打点好,完事后就搭这架飞机离开。你愿意与我一起走吗?”
“我当然愿意!”
“可是我上次问你想不想去国外时,你还挺笃定地对我说,情愿留在上海当青蛙的!”他笑他。
“可是……可是这里若没有你,就如井枯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尾声
两天后,北野信夫神秘地死在自己的府邸里。凶手已无踪影。
常振霆在离开上海前还有一件事没做——“我带不走这些烟草,但我也不能把它们留给日本人!”他说着,为自己的仓库浇上汽油,点燃了。熊熊大火把天地间映照得血红一片。
“我们该走了。飞机在等我们。”他望向子颜,以及他的家人们。
火光在子颜素净的脸上跳跃,他知道自己将要放弃的是什么,但他爱这个男人,今生无悔。于是他点头,微笑道:“好。”
飞机在夜空中掠过,都市的光影不过一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