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突然捂住嘴干呕起来,低着的头,弓起的背和无力垂掉的双臂勾勒出恐慌的弧度。
梗在咽喉无法吐出的悲鸣通过镜子传递过来——
好可怕!好想逃走!好想逃走……
在女性颤抖的声线背后,回荡着无数凄厉的哀号和嘶吼。
无数的亡魂飘浮在空旷的神殿中,日夜辱骂诅咒制裁他们的青龙和巫女。
青龙神殿不仅仅是祭神的地方,亦是以神之名,以神为证的刑场。
镜之外,刺骨的凉凿凿钻入骨缝,零落合上双眸,狠狠咬住粉嫩的唇,贝壳般小巧洁白的牙齿涂抹上一层淡淡的血色。
多年之后,她仍是无法适应这种血淋淋的残忍,哪怕对方是罪大恶极之人。
深呼吸再深呼吸,她睁开眼,梦魇镜中的血色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的白。
一座白茫茫的国都,素得好像坟墓的国都。
零落瞠大双眼,熟悉的街道、店铺,甚至城墙上都悬挂着白色的挽结,优质的布料被风扯起,呼啦啦展开张扬悲凉的弧度。
同色的圆形纸饯漫天飞舞,遮去青龙国都残存的最后一点亮色。
“王,回来吧……”
“王,不要丢下我们……”
“王,王,王……”
仿佛压抑着巨大悲伤的哭声浸透半空中狂舞的颜色,一声连着一声隐隐传来,锥心刺骨。
王?什么王?谁的王?
零落环顾四周,在看到站立在人群中的某个身影时愣住了。
一个同样穿白衣的女子。雪白的脸孔,海般深邃的眼眸,蓝色的长发垂在脸颊两侧,发梢逶迤一地,白色的衣裙了无生气的包裹着柔软的身段,仿佛一场开到茶靡的花逝,只剩哀哀落败的平和——死一样的平和。
她似乎意识到镜外有人错愕的注视着自己,缓缓抬高小巧的下巴,朝着她的方向嫣然一笑。
那蓦然迸发的笑意和先前潜伏在苍白面容下的平静,让人冷汗涔涔。零落猛然别开头,手掌击上镜面,水花飞溅之际,梦魔镜恢复常态,白色的坟墓消失了。
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零落捂住脸,疯狂的摇头再摇头。
那不可能是自己,绝对不可能!没有人可以预言自己的未来,没有人……她也绝不会例外!
死亡的青龙国,一身缟素的自己……莫非这场战事的结局正是如此——他们必定亡国?
背脊蓦然窜起一阵刺骨的寒,她不由自主地抱住双臂。背后喊杀声震天,有一瞬她甚至听见皇城的大门被撞开的断裂声,遥远的巨大的声响以一个短促的轰鸣撞进心田,硬生生截断身体中某段柔软的东西,寒冷颓然消失。
既不冷,也不温暖,这种感觉被诠释为“麻木”。
抬手,肌肤滑过梦魇镜,一个男人的影像显现在水波阑珊中。
黑色的长发如瀑散在宽阔的肩膀上,棱角分明的脸庞糅合了刚毅和阴柔两种截然相反的美丽,一双黑曜石打造的眼闪耀着犀利和霸道的光芒,却奇异的没有沾染丝毫戾气,仿佛他并非这场战争的发起人,而像是一位历尽千辛万苦找寻而来的痴心人。
痴心人?
零落被自己蓦然生起的念头吓到,慌忙站直身子。
镜中,男人消瘦健壮的身子包裹在银色的盔甲中,早已被鲜血浸透的银甲与黑缎样的发相辉映,越发显得他英气逼人。哥哥就是旷世美男子的零落对敌人少见的英俊早已免疫,反倒被弥漫在他微微勾勒的唇角处的点点嘲讽和漠然迷惑了心神。
一个隐隐透出孩子气的冷漠男人,竟然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熟悉?!
再次被吓到,她慌忙关闭梦魇镜的神力。
此时此刻,多余的东西不必去想,因为她已知道他是谁了。
整理好凌乱的发与裙摆,再三深呼吸后,镜子中浮现出一张艳若桃李的年轻笑颜,那是青龙巫女璀璨的笑脸。
敏感的独角兽很显然无法接受零落一连串急速的情绪波动,歪着大大的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表情多多、瞬息万变的脸孔。
然后它漂亮的大眼睛被盖住了,一个不带任何温度的冷淡声音由头顶荡下来,“走吧,罗利,我们去神殿门口迎接玄武王。”
淡青色的青龙城,因为长时间的抗战显得格外苍凉萧条,站在街道两旁的老弱妇孺一个个面黄肌瘦,挤成堆,排着长龙,惊恐的目光随着窃窃私语飘浮在弥漫着淡淡血腥的空气中。端坐在马背上的玄武翼放眼远眺,遥远处的天边泛开灰暗的颜色,树木花草逐渐枯萎变黄,一切都证明了青龙已弃城逃亡,青龙国正逐步走向死亡的事实。
胜利的这一刻玄武翼竟然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清淡的哀浮现心间——同为四神的青龙,竟然是个弃城逃走的懦弱家伙。
罢了,这样的人没有资格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格。
“去神殿。”简单的安排之后,玄武翼带着沧煌和侍卫队驱马前往皇城中心——青龙巫女的所在地。
穿过笔直的中央大街,由雕刻着盘龙的精致大门进入皇宫内院,神殿坐落在青龙正殿的斜后方,暗淡的阳光照映在青白色的大理石上,越加显得盘绕其上的汉白玉装饰璀璨生辉,仿佛孩子白皙纯真的面孔。
某张纯真的面孔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如此败落的国都竟然会勾起隐藏在记忆中的温暖——那是唯一的宝贝。
收回心神,玄武翼看见神殿入口的平台上出现了一抹素白的身影——海蓝色的长发以白色绢带系起,零星散落的发与长长的裙摆在骤起的风中摇曳,成为濒临死亡的青龙国中唯一一点亮色。
他勒住前行的坐骑,错蹬,翻身下马,大踏步向神殿走去。
沧煌和侍卫队皆在下一刻跳下马,跟在王的身后,亦步亦趋地紧随。
那就是玄武王了——有着挺拔身材,俊秀面孔的年轻男子。
处于某种自尊心作祟,零落昂首挺胸,唇角平直地凝视着来者越来越近的身影。在看清他眉眼的一瞬,心脏的地方传来一阵被钝刀捅入的闷痛,她还来不及思考原因,身体已本能地抽出佩剑。
剑鞘摔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匡当”的脆响一直传到大殿深处。
“哦?您要做无谓的抵抗吗?”玄武翼停下脚步,眯起细长的双眼。记忆中美丽的面容乍现,却偏要搭配一柄冰冷到刺眼的长剑,仿佛一直呵护着的心情被人残忍的践踏了,他迸发出冷酷无情的嘲讽。
“玄武王,请命您的军队后退。”平静无波的眸光落在玄武翼的脸孔上,没有任何恐惧慌张的感觉.只是有一点点抽丝般的痛,让人鼻酸想哭泣。零落向前踏出一步,剑尖滑过地面,发出尖厉的摩擦声。
“如果是不同于他人的巫女,更应该知道抵抗只能带来破坏吧,你说对吗?勇敢的青龙巫女。”双手环胸,玄武翼上下打量着四年之后的零落……人长高了,变得更漂亮了,熟悉的笑容不在了,眼中一片全然的陌生……她竟将他忘记了……
他感到有点寂寞。
“我只是普通的女子,即使明知无用也要拼命阻止你们进入神殿。睿智如您——玄武王,也该知道伤害神之侍女的后果!”零落微笑着告诫。
他也微笑着,不同于她流露淡淡哀伤的笑,混在他的笑容中的多是嘲讽,“真希望你只是普通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