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客栈也住有一个月了吧,看掌柜与跑堂的人每每见到自己笑开一张脸弯腰的态度,多少猜得出卓然肯定付了不银子。后头的上房全包下来也是怕有人打扰到养伤中的司马如墨吧?治病所需的药材、换洗的衣物等等也是交代下去就有人会处理,办得是妥妥当当挑不出一丝毛病。
最让梅若霖在意的仍是司马如墨的态度,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更加深梅若霖心中的不安。
他们到底……
“在想什么?”司马如墨悄然接近,从后头将梅若霖揽进自己怀里。轻软的毛裘也紧紧裹住冰冷身躯,暖和起来。
“没什么,想我们何时要离开这里。”梅若霖也放任自己偎进司马如墨厚实的胸膛,眯眼深汲了口干净的味道团团包住自己。
他还记得墨儿跟他提过萧十三曾指引他们往西南方前去,虽然司马如墨说得不在意梅若霖却是深深地记住,时到如今,任何一个线索都是一个希望。
梅若霖悲伤的眼神看司马如墨垂在一旁的手,并将他执在掌中。
“我也正要跟你商量这件事,如果没有意外,我希望明天就能出发。”
“这么快?”梅若霖有些讶异。
“嗯,之前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出发的话也好避开当地大风雪来袭,何况我们还不知道是要去找些什么。”随着话语落下,两人来到小亭并肩而坐。
“你说了算吧。”他没有任何异议。
“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将所有的始末告诉你,关于我隐瞒你的一切。”司马如墨直直看进梅若霖的眼里。
梅若霖含笑摇摇头,启唇道:“那不重要,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司马如墨也笑了,一把将身侧之人拥坐在自己腿上,头倚靠着肩说:“但我希望你知道,谁晓得你那转了千百个弯的小脑袋又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这样我可累了。”还真不是普通地了解梅若霖,只见他胀红脸说不出话。
而后,他娓娓道来。
二十五年前,八月初七,亥时末。
司马如墨依稀记得师父那似最上等白瓷打造的面庞,像是一尊娃娃不哭不笑、散发出冰冷质地光芒。他不晓得师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告诉他,从第一次见面起,师父的表情没变过,总是淡淡无痕。
当整个村落上下都沉浸在睡梦当中,万物俱寂如同过往的每一天,急驰而来的哒哒马啼声却毁了这一切。黑瞳犹若赤眸杀红了眼,不晓得从何处出现的人闯入每一户人家砍杀,老弱妇孺无一放过,驯养的牲畜也难逃毒手。
或许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了。
尖叫声渐趋平缓,鲜红的血液将街道染成一片刺目的红,暴凸睁得老大的眼眸有诉不清的不甘心横倒路旁,宁静的小村落终成永远……永远的宁静。
“只有师父与娘逃过一劫。”
他们二人打娘还在娘胎时便已指腹为婚,这夜也是师父发现一个从来没有人踏足的美丽仙境硬拉着娘趁夜跑出去玩的。没想到一时的贪玩竟让两个孩子成为大屠杀下仅存的活口。
“师父拉住哭湿衣衫的娘,一手捂着口不让她发出声来,两个人静静躲在小土丘后看着,炙红的烈焰将整个天边照得有如白昼清晰可见,四起的哭嚎哀鸣声,遍地尸体,师父对娘说:‘别哭了,用你那一双眼清楚地记住这些人的面孔,仔仔细细记得牢牢的,这个仇我们非报不可。’”是了,灭门家恨怎能不报?
“师父带着娘一边躲避各大门派追杀,一边拜过无数的师父,他们用尽全部心力将所学的东西融会贯通,再用所学来的招式了结这些人的生命。对两个一心想要报仇雪恨的人说,师父不过是工具罢了,其它也没再多些什么。”见梅若霖很不能理解,掀了唇瓣欲开口,司马如墨却更快动作点了住,摇摇头笑语。
有些事情不是旁人能够体会的,就连他──也不过一知半解。
“其间师父也查出为什么如此多人竟无视正道之义理,连夜将落沙村百七十三条人命斩草除根。话说,百年前武圣在击败天下所有门派后顿时领悟武学真理,于是一个人面壁静思十三个年头,他将这辈子学过的、看过的武学集合起来,去芜存菁自创‘武经’一书,也许是耗去毕生精力,又是了无遗憾,在书完成后他亦含笑离世。”
话说到这里,梅若霖依旧不解。
看到身上人的反应,原本散发肃杀之气的司马如墨放下沉重的心,轻抚柔顺的发解释予他知晓。
“武圣死前闭关之所即在落沙村外不远的山洞内。你想:倘若有这么一本书不但记载了各家武学精华,其中还点明你所学的东西不足与缺憾之处,岂不为人人争夺?……不懂?若霖你太单纯了,商场虽黑暗,也比不上这些动刀动剑就要杀人的侠客来得恐怖啊。”
“不是不懂,只是觉得太不值得。”梅若霖岂会听不出司马如墨话语中内含之意,总有一丝期待现实别这般残酷让人无法接受。
“是吗?”
沉吟一会儿,司马如墨若有所思这才开口。
“年复一年,直到娘遇上爹后事情起急遽变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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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嫣?”
白子浩的脸上有明显的不解。
“子浩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如果没有救他或许我仍为报仇执着一生,或许多年后我仍会同你成亲;但,如今我只想平平稳稳的过日子,我不想再去杀人了,我不想啊……”愈发清丽的脸庞上沾染了泪水与尘土,女子拉过一旁的男子跪在白子浩跟前,柔亮的嗓音也给哭哑了。
不动,白子浩愈是静默的身形让他俩完全摸不透他的想法,硕大得像头牛似的男子鼓起勇气开口请求。
“白大哥,我……我一定会给嫣儿幸福的,求求你成全我们吧。”一泓冷泉般的眼眸,在四目交接的刹那间男子打了个冷颤,也不示弱大叫。
晒得黝黑的皮肤,方正有角的脸庞以及朴实的双眼,白子浩看不出眼前这名男子有何能耐将子嫣从自己身边抢走。
一个普通再普通的庄稼老实人。
“你忘了姑母、姑父以及子湲他们是怎么死的了吗?还有街尾的小狗子、花姑、我爹以及我娘他们是如何遭受非人待遇而惨死街头的吗?”冷静如白子浩并未动之以情,更甚嘶声哭喊,文人似的脸庞面若白纸,不高不低的音调缓缓将这些年他们为何如此努力的原因说出。
如果不是家破人亡?他们何需将苦含泪吞下。如果不是血海深仇?他们何需四处奔波以习得更高深的武功。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出生后也失去娘亲的照顾啊!”白子嫣哭得几欲昏厥。她怎么可能忘了当自己踏上那片焦土,爹娘认不出的面容仿佛还写着恐惧,才七岁的弟弟被人悬着小巧身躯挂在半塌的门楣上,瞠瞪着的大眼对自己来不及体会的人生哭泣。
这一切她都清楚,她都晓得啊!
“孩子?”
“子浩哥,此生我白子嫣再不涉足江湖半步。”美丽的脸上有着决然的神情,倏地反手抽出腰间薄若冰珀的刀刃毫不迟疑朝右腕划下。
血,艳红的鲜血喷溅而出。
这武功算是废了,咬牙忍下所有痛楚以及渐不清晰的神智,白子嫣望着一脸冷然的白子浩,此心天可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