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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初上,穿过小径回廊,梅若霖将耳边传来的祝贺声全抛诸脑后,一张张笑得灿烂的容颜与福身的背影都显得分外的陌生,这时他才发现整个梅家庄早已笼罩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张灯结彩、梁下柱旁更渲染似的系上红布条,来往的人们多了一倍不止。

  强忍狂笑的念头,梅若霖硬是挤出平日温文的态度挂在脸上,这如何叫他不笑呢?

  当成亲几乎成了既定事实的时候,身为新郎倌的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知晓的人,他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难不成……是怕他跑走?

  真是荒唐至极之事,要走……早在当年娘亲离开的同时……就……又怎会拖到现在?对于梅家庄而言,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啊。



  加快脚步,经过最后一道相连接主宅的琉璃拱桥便回到泠香轩内,望不到尽头的梅林是他最为着迷的景物;此地--也是整个梅家庄内唯一未结上彩球的地方,瞄了眼,梅若霖不愿再多加细思,梅震天等人为了让他应允婚事可是说搅尽脑汁,费尽心力,不是?

  “二少爷,您回来啦。”

  见主子单薄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莲吟赶忙拿起早已备妥的氅衣替梅若霖披上,夏末初秋的气候甚为多变,白日可能还不明显,入夜后倏地骤降的温度对身子骨不佳的梅若霖来说更是难熬。常常冷空气窜到喉头里,搔痒难耐地咳嗽不停,浑身发热也是在所难免之事。

  蹙起眉头,梅若霖压下一波咳嗽的欲望,却抵不住寒风的侵袭。

  “咳……墨儿人呢?”

  拉拢身上的毛裘,梅若霖想起司马如墨离去时那一脸受伤的表情,整颗心痛苦地揪起来,要不是自己毁约在先,墨儿又怎会露出这种表情呢?



  他该如何弥补这个过错--

  莲吟用眼角偷偷瞄了瞄身后那株最大的梅树,虽然司马如墨交代她不可以告诉二少爷自己的下落,可是小少爷那一脸快哭了的表情让她看得很是不舍。记得家乡的弟弟在晓得自己要卖身到京里为婢时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两种心态,拼凑出来的却是同一个表情。

  “二少爷,小少爷眼眶里沾满了泪珠滚来滚去地,您快去哄哄他,别真让他哭哩。”刻意压低了声音,莲吟晓得,司马如墨就算不怎么想理二少爷,那双黑眸仍是会不受控制地盯着这里,只因为这里有二少爷啊。

  一席话将梅若霖炸得是苦笑不已,他能说些什么,墨儿会哭也是因为自己!

  挥挥手遣退莲吟,梅若霖转身朝她所指的地方走了过去。

  而站在后方的莲吟则是一脸的不解,今儿个的二少爷跟小少爷都很不对劲。二少爷这把年纪成亲是件好事,小少爷却是连声不许;小少爷闹脾气、心里头不悦,二少爷却像是夹杂痛苦与无奈地向他走去,这……敲敲少用的小脑袋,莲吟是想不通,也想不透啊。

  信步来到树下,梅若霖瞧见得便是司马如墨蜷缩起那已经不算小的身躯,垂落细致乌丝的脑袋埋在双膝之间,细不可闻的抽噎声,肩膀起伏地颤抖更加强他心伤的程度;梅若霖难过地偏开头,墨儿必定是在哭泣吧?他多么地希望事情不要走到这一步。

  “墨儿……”

  梅若霖轻唤几声,司马如墨只是一个劲地沉思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许久,他长叹口气倚着梅树也坐了下来,两个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倚着同一棵树,徜徉在同一片天空之下静静地依偎彼此。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又为何而开口,声音就恍如从幽远的年代传来一般,显得缥缈而虚无。

  “墨儿,还记得我告诉你‘赤月’的故事吗?”就在相似的月色下,娘亲抱着自己,他环抱着司马如墨说出一段几乎快忘了的往事。

  那是娘亲在还没来到中土前,对家乡最后一丝的记忆。

  中夜,娘亲遣退所有的人来到亭子内坐下,朦胧的月色照得娘亲宛若最上等陶瓷的脸庞有一种凄迷的美,娘说:我赏的是花意,非花形啊。小小年纪的自己并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静静地陪着娘亲。

  ‘赤月’是娘亲家乡的祭典,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染月’。傍晚时分,当月娘行至中天之际会奇特地开始染红,先是一小角,渐渐地整个天空泼墨似的透出鲜如凝血般的红晕。情人间会抽出小刀在彼此的手腕上划下血痕,手腕贴合着手腕,双掌交握,血与血的结合就如同生命的丝线紧系一般,此生不断。

  受‘染月’洗礼的人们是幸福的。

  记忆中,娘亲雪白的腕上一道几不可见的痕迹是故事的终结。

  梅若霖从没打算去问,他不懂故事与娘亲有什么关系,直到那天--他都明白了。

  “娘亲离去的那晚,我有看到……”

  宛若拉了丝线的人偶,梅若霖张合的嘴吐出的是与自己不相干的过往;而树上静默的司马如墨也抬起头来,一双黑眸疑惑地看着下头的人。住在这儿好些年,他清楚地知道,若霖之所以会关在这个美其名为家,实则一只牢不可破的镶金笼子里,--都是那女人的错。

  若霖不肯告诉他,并不代表他打听不出来。

  “那天夜里,气温冷得让我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我打定主意要去隔壁厢房找娘亲抱着睡。穿著一袭单衣,连外褂也懒得拿就这么跳下床走出去。没想到门才微微开启,落雪之中我清楚地可以瞧见一双人影依偎在一起,就在那凄冷的月光之下。”梅若霖的脑海中渐渐描绘出小小年纪的他在见到娘亲靠着陌生男子身前时的那种震撼。

  “仿佛鬼迷似的,我既没有出声打断他们,也没有合上门扇,就这么默然地站着、看着、望着;因为靠在男子怀中的娘亲是这么的不一样,呵宠、怜爱……我知道爹对娘亲也是如此,尽其所能地讨娘亲欢心。”但娘亲呢?对爹是敬畏,是感谢,却没有由衷的爱。

  “突然,男子凑在娘亲耳边说了些话儿,娘亲开始挣扎、辩驳,声音大得让我几乎要认为院里的人都要惊醒过来;好半晌儿,寂静笼罩住一切,娘亲、红发男子以及--我。

  娘亲再度抬起头时,我就知道她的决定,坚定的眼神下是替抛弃而流下的泪水,男子粗糙的大手恍若捧着珍宝一般地摩擦娘亲的脸庞,拭去她的泪痕。”梅若霖的呼吸有些急促,眉间更是痛苦地皱在一块儿,久久无法平息。

  娘亲缓步回到房里,也许是一刻或是更短,当她再度回到男子身旁时手里已经多了个小包袱,不大,看来是将所有的东西都留了下来。好几次,娘亲回头朝自己的房间靠近……又退了回去,男子低语对娘亲说了几句话,终至最后,娘亲仍是没来看我最后一眼。

  在风、在雪、在月色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娘亲留下的信里写得满是她的无奈与迫不得已,她对不起爹、对不起梅家庄,而我--却是只字未提;仅有最后,她说:要我当个骄傲的梅家人,勿让梅家庄蒙羞。”打从她离开的那一刻起,梅若霖的存在就是一种耻辱,又如何当个梅家人呢!

  不知何时,司马如墨悄悄地爬下梅树来到梅若霖跟前,双臂敞开将他抱进怀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梅若霖溶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若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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