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行舟辨别轻重缓急,只得暂且扔下儿子的问题,他看不到晴川的脸,只好指着祝羿楼的鼻头,厉声道:“这件事还没完,我不会纵容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你最好给我好好想一想!”病房内呼唤的声音又更急了,他担心妻子产后的身体,转身便走。
“哼!”祝羿楼从外头用力摔上病房门,关门前,隐隐还可以听见,百里行舟关切妻子、眨眼间变得无比温柔的轻声细语。
“晴川,你有没有伤到哪里?”他拉着晴川到身前,焦急探问。
百里晴川抱着他的肩,垂首搁在他的颈窝,紧张过后的虚脱感,连站立的力气都几乎失去了。
祝羿楼连忙伸出手,紧紧撑住晴川的腰。蓦地,肩膀部位的衬衫有些潮湿。
“你、你在哭吗?”他大为紧张,捉着藏在他颈边的脸,强行抬起来细瞧。果然,百里晴川的双颊带有泪珠,再看他的五官,却是在笑,边笑边摇着头。
“好傻,真的好傻!”他不断摇头,同时轻声笑着,时而滚下几滴眼泪,情绪杂乱的德性,简直不是百里晴川。
“我居然……居然害怕这一幕,害怕了那么多年……结果,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好傻,傻极了。”压抑多年,到今天一口气摊牌,解脱了,心中没有丝毫悲伤之意,却莫名想掉眼泪。
“才不傻呢,你的老爸果然凶得很,会怕是正常的。”祝羿楼一会儿拍拍晴川的背,一会儿摸摸头,手忙脚乱地安慰着他。
或许是这一份蹩脚表现的心意收到效果,也可能是情绪发泄得够了,百里晴川倚着祝羿楼的肩头,感觉自己原本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渐渐趋于和缓,等到两个、三个、四个、一大堆护士医生陆陆续续经过,他的心情终于完全平复。
“谢谢……我没事了。”
“等一下,让我看看你的脸。”他再次抬起晴川的下颚,端正无瑕的脸庞如今竟红肿了大半边,五指掌痕鲜明地印在上头,怵目惊心。
“可恶!居然打得这样重。”祝羿楼为他揩去颊边残留的泪珠,疼惜不已。
“没什么,不要紧的。”相对于解脱的轻松,一两个耳光并不算什么。
“等明天真正肿起来,你就知道要不要紧了!”
祝羿楼拾起摔落到墙边的眼镜,镜片没破,两支镜脚却摔断了一支。
“没办法戴了,怎么办?”
“我模模糊糊还看得见,何况……”百里晴川牵起他的手,纵情地对着他笑。“有你在我身边,不是吗?”
脑中响起大片欢呼声,黑风寨的大王快乐得想直接将他的压寨夫人横抱起来,一路抱回家去。
“走吧!”百里晴川瞥了一眼阻隔着自己跟家人的门板,想起方才的场面,不禁失笑。“我们最好不要便宜了这里的医生护士,让这出家庭伦理剧有演出第二幕的机会。”
“可惜我没机会看到你刚出生的弟弟。”牵着晴川的手走进往下的电梯,祝羿楼突然记起对方此行的目的,颇觉遗憾。
他猜这胎是男婴,并且认为这恐怕就是晴川突然敢挑战父亲的原因。
一楼的灯号亮起,门开了,光线射进,百里晴川微微一笑,率先跨出电梯门。
“不是弟弟,是妹妹。”
“妹妹?”黑风大王吃了一惊,差点跟着电梯继续往下。他伸手扳住钢板,强制电梯门再度开启,三两步追到晴川身旁。“那你……你刚刚……”
“你愿意为我忍气吞声,难道我就不能为你改变?”百里晴川牵起嘴角,搭配上肿起的左颊,笑容显得狼狈,但看在祝羿楼眼里,却美丽得超乎寻常。
百里晴川走出医院,感觉竟像走出了囚牢。
天幕清朗无云,向四面八方延展的苍蓝,无边无际;日照耀眼,两旁的青草地闪动生光,空气中不仅有冬天的微寒,更隐约能感受到春天的芬芳;是他心境反射的错觉,抑或是气候真的反常了?
“所以你知道的,我依旧是家中唯一的儿子,将来不知道要面对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害怕的话,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谁要退出啊!管他是未婚妻还是分手支票,会怕就不是黑风大王了!”
“什么未婚妻、支票?”百里晴川不大明白。
祝羿楼哈哈大笑。“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是麻烦!我反而高兴得不得了,因为总算能和你并肩坐在一条船上,我随时都可以保护你!”他展开双臂,百里晴川感觉自己有如被巨大的羽翼包覆着,只看得见天顶的蓝色,以及祝羿楼肩头的雪白,而他讶异地发现,两者几乎是一样的宽阔。
他知道自己应该提醒对方,这里是公共场合,不时有人出入。但他选择闭上嘴,回拥着对方,双手在厚实的背脊上扣成一个圆。阳光之下太温暖了,没必要躲躲藏藏,路人的视线又怎么强得过黑风寨老大的光芒呢?
“保护?我可没有那么柔弱。”他喃喃说着,却不是顶认真的抗议。
有这样的背膀,偶尔倚靠着喘口气,他是不反对的。祝羿楼果然拥有与生俱来、比谁都强壮的翅膀。即使自己是久居罕笼,不会飞的鸟,仍旧能够乘着他的翅膀飞翔,他永远不会让他跌落下来。
“好,我决定了!”
祝羿楼突如其来的兴奋叫喊,让周遭包括百里晴川在内的所有人,同时都吓了一跳。
“我要把今天订为纪念日,我们轰轰烈烈开始谈恋爱的纪念日!”
“一定要轰轰烈烈?”
“不然,我们立下海誓山盟,此情不渝的纪念日?”
“……你看到没?地上都是我的鸡皮疙瘩。”
“那、从现在开始,愈来愈幸福的纪念日?”
“嗯……这个听起来勉强可以。”
“太好了!今天是几月几号?”
今天吗?
十二月七日,星期三——天气,当然是晴川百里,风光无限好!
尾声
亲爱的日记。
今天,我在生爸爸妈妈的气,因为他们都没有告诉我,原来我有一个哥哥。
真的好过分!如果不是我在爸爸的书房不小心翻到一张哥哥的照片,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哥哥的事情呢。
我拚命问妈妈,她才告诉我,哥哥因为十年前和爸爸吵架,—直到现在都没有和好,所以哥哥没有住在家里,大家也都不可以提起哥哥。
我觉得好奇怪哦,一个架,吵十年那么久!正好我今年十岁,那不就是从我出生就开始吵?吵那么久,到底吵些什么?哥哥不会累吗?不会想家吗?
我—直问妈妈,她不但不回答,还突然用母老虎的样子凶人家,说:“百里芳草!不要乱问,快去写你的作业!”
人家哪有乱问!问哥哥都不可以,真的好过分喔!
所以我才不要告诉妈妈,有一张纸,黏在哥哥照片的背面,上面有一行地址,是爸爸的字。
我猜那一定是哥哥住的地方。我把那张纸偷偷藏了起来。明天,等妈妈陪讨人厌的弟弟去上才艺班、学笨蛋的才艺,没有人管我的时候,我就要自己一个人偷偷去找那个地址。
我可是全都计画好了喔。
明天,我就要见到我的哥哥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