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起可能过两个钟头便会宣告失踪的领带,对折抚平,接着拉开衣橱门。
橱门大开的当儿,百里晴川几乎可以看见,所有饱受磨难的衣服们,洒下喜极而泣的泪水朝自己扑来的幻觉。
“简直是废墟。”
只是一个月没出手帮忙,眼前的杂乱无序,百里晴川叹为观止,想都不敢想像时间继续延长的结果。
着手整理处境最急迫的衬衫开始,一件接着一件,他发现自己完全停不下来。“这件要烫……这件和这件得送洗……”
口中喃喃自语,手上转眼抱了一大叠另一名男子的衣物,他猛然醒觉——自己是在干什么?言归于好的第一件事就是急着帮他洗衣服、烫衣服?这种行为,跟当人家的老婆有什么两样?
寝室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百里晴川半转身,祝羿楼回来了,额头微微见汗,尴尬一笑。“那张床……坏掉的那张,处理完毕。”然后他看见百里晴川双手都是自己的衣服。
他不解地问道:“那些衣服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根本是对衣服的慢性谋杀,半夜难道不会听见衣橱里传出啜泣声?
百里晴川启唇正要发动叨念攻击,“老婆”二字却挥之不去,莫名其妙,脸颊烧烫了起来。
“我只是挑出需要处理的衣服。”
“喔,辛、辛苦你了。”一句话,将百里晴川又往老婆的位置推了好几大步。
百里晴川勉强维持着略嫌僵硬的别扭微笑,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回说不辛苦、没什么、或是别客气?不管怎么回答,都没半样对劲。
于是他抱着衣服,和祝羿楼面对面杵着,轻松的话题没有,只有室温、脸庞的晕红度不断攀高……气氛尴尬到最高点。
百里晴川强迫自己转过身,待处理的衣服暂时放在椅子上,藉机醒一醒脑子。
显而易见,从试胆大会当晚,直到此刻,一个多月,产生变化的不仅是时间,跨越过的朋友界线同样一去不复返。
他们不可能再假装只是朋友。
对方的想法他不愿贸然揣测,但他本身有所体认:他们八年间几乎形影不离,欢笑忧伤与共,祝羿楼早已成为他生命中很重要、或许是最重要的存在。为了不再第二次失去这份存在,合理的代价必须被支付。
率先道个歉,他应该这么做。
并且,他认为祝羿楼也在等着他致歉。事情确实因自己而起,一句对不起,不过分,只是……他再次面向祝羿楼,红润的脸色已褪,情绪因此宁定许多。
“我知道你在等我说一句话,而我也愿意说。”
“你愿意?”
祝羿楼过度喜悦的语调有些出乎意料,百里晴川赶紧又补充:“可是,为了公平起见,你也该有同样的回应。”
对方点头如捣蒜。“没问题!”
“那我数一二三下……”
百里晴川数到三,两个人同时开口:
“对不起!”
“我爱你!”
好不容易才下降的热度全白费了,红霞色像日落时分的快转镜头,迅速染上百里晴川的脸庞,然后定格静止。
“你……谁叫你告白了!”
咦!不是告白是什么?
“你应该要说对不起。”
难得听晴川的声音透着某种奇妙的恐慌与动摇,黑风大王突然感受到某种占据上风处的优势感。
“那你呢?是谁刚才提什么为了公平起见,应该做同样的回应?快还我三个字来。”
“……别想。”
“不公平!我说都说了,你怎么可以撇下我逃走?除非,我是自作多情?”
“不是……只是……难道我不说你就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我……我没说的那几个字。”百里晴川勉力玩着文字游戏,希望讲得黑风大王头晕眼花,就此晚安睡觉,明日待续。
但黑风大王这一次不蠢了,他双手环胸,慢慢地、用力地摇头,装傻道:“不知道,不说当然不知道。”
百里晴川扬起眉。“你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他挥挥手,走向自己久违的床铺,一面打着非常夸张的呵欠。“不知道就不知道,反正我也不知道你不知道什么,别人更加不会知道,天下终于太平。我要睡了,晚安。”
百里晴川祭出恕不奉陪的撒手锏,黑风大王兵败如山倒,小孩子撒娇般扯住他的棉被,哀号起来:“啊,晴川,不要这样!快说给我听啦!”
百里晴川伸出左手食指朝他勾了勾。
黑风大王乖乖弯腰靠过来,想起韩文棋亲他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召唤方式,心中的期待有如煮开的热水,沸腾扬波。
待他靠得够近了,百里晴川右臂揽住他的颈子,右颊贴着他的右颊。祝羿楼不敢动弹地任他搂着,飘进鼻端的是思念已久的洗发精香气,柔软的两片唇瓣离右耳不到三公分距离,轻轻吐着气音,荡气回肠的三个字——“不、要、吵。”
第十六章
祝羿楼今晚第三次溜下床,偷偷来到百里晴川的床边。
他生怕吵醒了对方,放低减慢呼吸声,手撑床沿,伸长脖子朝床里偷瞄……晴川还在吗?睡得好吗?有没有梦到……
“哇!”棉被里忽地窜出一只手,揪住他的领口,使劲朝下一拽。祝羿楼哇哇乱叫,整个人险些趴到百里晴川身上。
只余淡淡月光的微暗中,百里晴川睁开眼,眼珠子彷佛会发亮。
“三更半夜,不要一再跑到我床边偷偷看我,很恐怖的!”害他连续醒来三次,睡不好。
“原来你知道。”祝羿楼不觉佩服。
“怎么不知道?你一点作贼的天分也没有。”百里晴川松开揪住他衣领的手,狠狠瞪他。“说!你鬼鬼祟祟地是不是想找死?”
祝羿楼索性盘起腿坐在地板上,手肘压在枕边,斜撑下巴,望着他整整一个月都没机会好好瞧上几眼的细致脸庞,咧嘴一笑。
“我怕不小心睡着之后,隔天醒来,你又不见了。”
“……别蠢了。”他的目光转为柔和。
“之前,忘记跟你说了。”祝羿楼收敛笑容,郑重低下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大吼大叫,不应该摔坏了台灯……”
百里晴川笑了起来。“那是张政豪的灯。”
“但是吓到你了吧?”
“反正是我自找的……关于那件事,你是否知道,我的继母怀孕了?”
“嗯,听说过。”
“二分之一的机会,我会有个弟弟,那时候……那时候……”
“无所谓。”祝羿楼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执起晴川搁在棉被外头微冷的手,将它合在双掌当中。寒冷的夜气渐渐消散,温柔的暖意藉着交缠的手指传递,直达彼此的心底。
“我认真想过,这一个月来,不晓得想了几次的结论,我没有你是不行的。你的继母没生下弟弟也罢,或者你根本没有任何弟妹都一样,我愿意陪你撒一辈子的谎,甚至一辈子隐形也无所谓,只要……只要我时时能待在你的身旁就好。”
说着这一段话时,祝羿楼始终收拢着眉头,虽然他自己并未察觉。
百里晴川不喜欢看见他皱眉头。他应该是天边的太阳,笑容让一切都闪动着黄金色,那种耀眼的、醒目的,永远瞻前不顾后、横冲直撞的作风,才是让人喜爱的黑风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