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这么多楼层同时出现,是祝羿楼极力避免、却一辈子挥之不去的恶梦。
百里晴川倒是兴致盎然。“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萼楼和珊楼,我可是相当欢迎她们喔。”
“还欢迎什么!我警告你,要是再继续放纵那两只母老虎,当心哪一天真的被她们逼着去结婚。”
打从他小学四年级,第一次带晴川回家,小妮子们就抢着要当百里太太,这个远大的志向立下了八、九年,坚定如昔。
百里晴川停下筷子,认真看着他。“那就结婚啊。”
祝羿楼一口面汤险些喷出来。
“你……你不要用那种表情说笑,我会当真!”
“没有说笑。”
百里晴川凝视着对座的友人,无声无息地,唇角勾出浅弯。“你就那么不愿意把妹妹嫁给我?我不够好?”
月光越过窗棂,在他周身带出一圈乳白色光晕,裸露在蒙胧夜气下的眼瞳反射出妖异的色彩,添在唇边的一朵笑,染着甜腻的剧毒也似。
“你、你好得很。”祝羿楼不敢多看,移开了视线。“那么,你要娶哪一个?”
百里晴川摇摇头。
“不知道。她们是双胞胎,性情喜好几乎完全相同。我不能两个都娶吗?”
“喂喂!你是认真在考虑要当我的妹夫吗?”他还是不信,那两只又凶又悍的猛兽老妹,到底哪里好?
“我是认真在考虑每年的大年初二。”
“啊?大年初二怎么了?”
“大年初二回娘家,你会给我的小孩压岁钱吗?”
“给、给啊。”祝羿楼真是完全糊涂了。他愈来愈不懂,这段话的意义在哪里?晴川在说笑话?可是表情一点儿都不像啊,难道光吃泡面也会醉?
“尽管大舅舅这么亲切,我想我的小孩还是不会得到幸福。”
“晴川,你语无伦次了。”他担忧地蹙起眉。
“语无伦次……大概吧。”
百里晴川放下筷子,面还有大半碗,但他没胃口了。“我的父亲写了封信来,说他后天园游会要来看我。那封信,很稀奇的是他亲笔所写,不是秘书打字的印刷品。不晓得他究竟为了什么事这样突然……我、我想到就有点心慌。”
原来是因为这样啊。祝羿楼稍稍松了口气。
“再忙碌的老爸偶尔也会想见见儿子,你别胡思乱想,没什么好慌张的。”
“我想,他应该会到宿舍来。”
“喔喔!终于要见到百里老先生了,好刺激啊。”
百里晴川不安地交握着双手,他可不想要这种刺激。父亲既传统又保守,祝羿楼对他而言有如可怕的瘟疫,是一种会传染的致命疾病,他一定不会愿意在亲生儿子的房间里看见这样一号人物。
“因为他要来,所以我……我……”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
“我会收敛点,不会随便乱来。你就是担心这个?”真傻!祝羿楼咧开嘴笑了。
他不断摇头,两只互相掐紧的手,因为过度使力,指关节泛着惨白的颜色。几次张口欲言,最后又归于沉默。
他在烦恼什么?或者他在害怕什么?祝羿楼又不明白了。
“怎么了?这么忧心忡忡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平日的你。”他伸出手,将桌面上那双冰冰凉凉、冷玉般的手,包围在他宽大厚实的掌心里。
白色的手轻轻一颤,从指尖、手背传递而来的灼热,一路暖到了心头。本想抽开的手,也因此静止在原处。
“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他到学校来。”
他随口扯了谎,接着垂下目光。祝羿楼几乎要怀疑那视线是因为自己而飘开,晴川心里想的,远比他愿意讲的还多。
勇气从何而来,他不确定。事后回想,大概是一股怜爱的冲动,使他松开了那双白色的手,然后张开手掌,轻轻拨起从晴川额上垂落下来的前发。他的手指不敢用劲,无比温柔地,顺着颊边的发线移动。
就连语气,也是无比的温柔。“有我在啊,你不能信赖我吗?”
百里晴川忽然抬起视线,宛如尖针在心头轻刺,眉心一痛。
祝羿楼一时之间以为自己看错了,晴川的脸上不该挂着歉疚的神情,柔软的发丝从指缝滑过,掌心里握的剩个空。
百里晴川站起身,低声说道:“我去倒杯水。”
“……晴川?”他愕然目送缓缓走进黑暗的背影,对方没有理会他的叫唤。
光照不及的饮水机旁,百里晴川靠墙站着,穿着纯白外套的背脊贴着墙面,但他没有注意到。
他的手掌压在左耳上方,那是祝羿楼碰触过的地方,此刻,热得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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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胆大会当天、当晚、两小时前。
“喂,你还在这里?”
宿舍一楼走道,李俊杰诧异地发现百里晴川手捧一大落书,走进他和张政豪同住的房间。
“马上就要举行试胆大会,你是工作人员之一,不提早去准备,妥当吗?”黑风大王可是忙得连人影都不见了呢。
百里晴川把手上的书全数堆在张政豪的桌上,抬腕看看手表。
“时候还早,七点钟再去也不迟。”
“拜托!那个时候才去躲在后山,谁会不知道你的位置!”
“我可没说要去躲在后山。”
“可是我听说你跟苏克罕一组,不是吗?”有人还为了这件事唉声叹气吵了老半天,难道都是谣言?
百里晴川笑着摇摇头,接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木牌,仔细擦拭。
“等一下、等一下!你从刚刚就一直忙忙碌碌,究竟是忙什么?前两天张政豪说的那档事,不会是真的吧?”
“是真的。”
短短的应答引起李俊杰大大的恐慌,他又摇头又摇手,连连倒退。
“不、不好吧,黑风大王一定会发飙的!”
“请你暂时不要告诉他。”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不发现!”
“不要紧,到那时候,他要反对也来不及了。”
他走到寝室门口,将擦亮的木脾稳稳挂上……旁边,是“李俊杰”三个字。
第八章
月之神偶然遗忘的梳妆手镜落在林间深处,弯成一泓深邃冰蓝颜色、新月形状的小池。长草绕着池畔蔓生,虫声哪唧此起彼落。一阵风起,水面破碎,倒映的月影闪烁吞吐,波光千幻。
夜晚,八点刚过,水池边,两个大男孩身子相互倚靠,静静无语,端的是良辰美景,花前月下,举目所及尽是醉人之意。
终于有一人低声开了口:
“依你看,水池里的女鬼什么时候才会现身?”
“吵死了!我们又不是来看女鬼。”
“不看女鬼看什么?我们被分配的埋伏地点又不是……”
“嘘!”祝羿楼粗暴地挥掌压下对方的脑袋,下一秒钟,前方弯道现出摇曳的火光,一组试胆的人马提着规定的小灯笼,战战兢兢踩着小径,经过二人面前。
待火光再次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被迫趴低身体的倒楣人整个儿跳起来,指天画地,怒气冲冲:
“我们应该吓他们才对!”为什么居然还故意躲着?
“闭嘴,我们不是来吓人的。”
“是吗?那我们应该干什么?”
祝羿楼指指前方,伏低身体,沿着水池边缘,慢慢地、慢慢地绕路……他瞄准的地点很幽暗很阴森,那里杂草丛生,大石头的后方树丛,距离他约五公尺处,有隐伏不动的两颗黑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