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相信你这两年来没联络长腿律师过,陈大主任。”
她明知不该在大象口里生牙,但还是忍不住轻捋了-下。“你指的该是长腿叔叔的律师吧!”
佟青云见陈昭凤还在跟他玩拖延战术,整张脸气得发紫,一动也不动地立在原地,因为他一旦动起来,可能会出人命。
总算陈昭凤了解不能再得寸进尺后,软化态度说:“好、好、好,既然你这么委曲求全,有诚意收丁香为徒,我就帮你跟长腿律师联络,取得同意书。另外,距离这学期末还有四个礼拜,我希望你能让她专心念完高二的的学科,等-放暑假,我会要她上台北找你。”
“你的建议再合情合理不过。”佟青云外歪着脑袋,斜嘴讽嘲。“还有什么我该注意的事吗?陈主任。”
“有,你必须允诺和我签署一份为期一年的建教合作同意书。丁香的表现若没达到你的预期标准,你也不得擅自将她遣退或开除。”
佟青云觉得她的要求可笑到极点。“你这是要我现在就口头担保让她毕得了业!我得提醒你,陈主任,南雅家事的毕业证书是贵校核发的,要不要她毕业全操在贵校手里,更何况我已经‘顾人怨’多时了,若再捞过界管闲事可就不识抬举。这样办吧,如果你对丁香没信心,何不让她休学一年?”
陈昭凤双手拳握地按在案桌上,不可置信地瞪视眼前这个卓越出众的冷面男子,以几近斥责的口气说:“别人是死是活,佟先生一点都不在乎是不是?”
他脸上毫无愧色,双手自然垂放在裤袋里,以炯亮犀利的目光凝视她半晌,才缓缓地吭了一句,“我连老命都赔上了,你说我在不在乎?”这话头是扑朔又迷离,让人参了半天也解不透出他的真意。
“所以……”陈昭凤等着他的答复。
“所以就请你把那破天荒的建教同意书拟一拟我签了了事。”他走回客椅拎起外套往自己肩上一搭,将墨镜架回鼻梁,不怎么带劲的说:“还有话要训吗?”
“没有,不过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你。那班里,表现比她出色的学生不少,为何你偏挑中她,就因为她是丁秀的女儿吗?”明知可能得不到答案,她还是抑不住心中的好奇。
意外得很,佟青云竟干脆大方地为她解惑。“没见识到那娃儿的作品前,我的确是冲着丁秀的女儿而来,但见到她的作品后,我是打定主意跟你要定了这个学生。”
很少听过自负傲人的佟青云在口头上如此称扬一名学生过,陈昭凤不禁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不禁讶异问:“我知道丁香这孩子有一些天分,但没料到她的技术会精湛到深得你心的地步。”
“她的剪发技术跟某些用功的同学比起来,只能得个六十分,刚好飞过及格的边。”
“只六十分及格,那我就委实不明白你葫芦里卖着什么膏药了!”
“陈大主任,我要卖的是一个生来便对实体模特儿有精准观察力的‘魔发师’,不论上门顾客的性别、年龄、高矮、胖瘦及仪态,任谁进了店门,只要经那双巧手这么施点魔力,便能脱胎换骨。这种魔力就算任你我再怎么精进剪法技巧,都不见得强求得来。”
陈昭凤被他动人心魄的专注语气给震慑住了。
她知道他所指的这种稀有动物,因为佟青云本身便是这样一号才华洋溢的魔发师;欧洲从伦敦、巴黎到米兰的流行界杂志给他一个‘亚洲的魔发师’的桂冠头衔,日本美发界则称他为“发之巫”,而港台人士更是封他为“发尊”。
“青云,你这不是在找徒弟,而是在寻找另一个自己,打算跟自己过不去。”
“我没那么自恋,只不过是在寻找同类。我人也给你捉弄够了,再不滚,可能随时都会冒出伤感情的话。至于那丫头的事,你就让她自己看着办,我不是非她不可。”他冷漠地说完话,开门踏出办公室,独留陈昭凤兀自思忖。
也许良驹还真要有识货惜才的伯乐,才能变化作千里马。
也许真给佟青云料中,丁香真是美发界的奇葩异卉,不是她与旗下这些庸碌之辈栽培得来的。
也许就是因为生命中太多的也许,才教人心盲坐失良机。
她知道自己没有反对的理由,唯望佟青云日后行事能适可而止,预留丁香喘息的机会,要不然,这对师徒间有的是意见可闹了。
第三章
嘈杂的扩音器滋滋乍响,音频忽远忽近,待仪器稳定,才传出一串甜美的嗓音。
“下一站是台北站!所有准备下车的旅客请记得携带随身物品,谢谢您搭乘本列火车,并祝您旅途愉快,我们期待您下次的光临。”
自强号隆隆地驶离万华约莫有五分钟光景,巨大庞然的火车头拖曳着十节客厢,不像巨龙,倒像蜈蚣。
搭乘第七节车厢的丁香窝在靠窗座位上,眼斜睨窗外,彷佛置身电影院,看着哑茫茫的黑白纪录片,片里有着四通八达的柏油路,路上缀满了川流不息的小人与小车、摊贩与商家、广告看板与电线杆。
如此熟悉的景观与南部没啥差别,但心态上,这该是全然陌生的街景与建筑物却又似曾相识。
她想要寻出一些蛛丝马迹,奈何脑底那股想要探本溯源的蠢蠢念头,却被加速转动的铁轮疾速地拋到车尾,一波淡过一波,终至渺然无痕。丁香失了神,最后竟连自己要探什本、溯啥源都不复记忆,只能无意识地贴着窗外,数着急急掠逝的电线杆,发一个阿拉伯数字的呆。
大概是影像伤眼,她揉了疲倦的眼皮,小伸一个懒腰后,才百般无聊赖地从霹雳腰包里翻出一片被铜板蹂躏成衣衫不整的箭牌口香糖,两指一掀,退去那层绿衣银里,亳不动容地将赤条精光的白肉送进门户大开的“庙口”里祭献,非在三咬五囓间,把甜汁榨到干不可。
她不慌不张的模样,与同车厢捱不住蠢动,进而起身提拿行李,准备抢头跳车的嘈杂旅客们,互相构成-幅对比画面。
一名五十来岁的老太太,紧抱着布包和黑伞走经丁香的座椅时,停下脚步提醒她,“我看你没要下车的样子哩,你是不是要搭到松山?跟你讲,这班车只驶到台北哩!”
丁香嚼着“青箭”看着这位站在走道上的先知欧巴桑,愣坐五秒后,将口香糖暂时搁到嘴巴右侧储放,伸手比了一下头顶上的行李架,说明原因,“我的行李很重,晚一点下车比较不会妨碍到别人,谢谢你好意提醒我。”
女“先知”闻言,一屁股跌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好奇地探问:“我看你带着大包小包,是要到台北投靠亲人吧?”她以为这年头的社会还时兴六、七十年代感人肺腑到老掉牙的“孤女情深”连续剧。
丁香将嚼不到一秒的口香糖又塞回角落牙缝,简约地说:“不是。”
于是,老太太又猜了,“来念书补习?”
丁香挺抱歉的回答,“也不是。”
老太太锲而不舍,非问清楚不可。“那你是毕业上台北找工作了?我认识几个在做电子零件的老板娘,那里挺缺人的,你要不要我帮你介绍?”
“喔!”丁香颇受宠若惊。“不用麻烦了,已经有人替我打点好了。”
“不介意我问问是什么样的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