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们这里有没有卖书?”他看起来战战兢兢,紧张得不得了。
安安那时正戴孝服丧,不假辞色地损他一句“书店不卖书,那不是‘变相营业’了吗?”
“不,我没说清楚,我是指特定的某本书,是有关经济学的”“你没告诉我书名,我怎么知道你要哪一本特定的书?”
她的这种服务态度可以登上年度吃定客人的嚣张女店员之最了。
他尴尬地搔头,仓皇应道:“我也不太清楚…我记得书的封面是有颜色的,里面的纸是白色的,字是黑色的…”
安安闻言,一语不发地望着他,总觉得这个男的不是疯了,就是故意寻她开心,找碴!
不给他口吃的机会,安安直截了当地回应,“白底黑字有彩色封面的书太多了,没有书名或作者名,我很难帮你查。你回去问清楚再打电话来,我查过后,架上若没有货,会拜托老板帮你进书,这样好不好?”
她的口气很专业,脸上依然不带一丝笑。对方的反应倒有点受宠若惊,慢半拍地应道:“那……真是太好了,就麻烦你了。”
“不会。”安安嘴上给人家一笑,却是稍纵即逝的。
他走后,在柜台后面算帐的老板突然开口表示意见了,“这小伙子每礼拜都来我的店报到,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冲着你来的吧。”
“张老板,你这是什么话,无中生有哦。”
“那你为什么独独对‘他’那么坏?”
“我以为他是疯子。”
“他本来就是。任何人要追像你们这种飘飘忽忽的Y世代性格美眉,真的是要装疯卖傻才会活久一点。”
安安听了不答腔,低头做她份内的事。
张老板忍不住说她几句,“你这个小姑娘听人说笑话也不捧个场,实在很不给人面子。”
她一股无辜地问:“对不起,张老板刚才有说笑话吗?我以为你现在说的还比较好笑一点。哈!哈!我笑了,这个月的薪水可以多算一些吗?”
张老板马上顾左右而言他,“我不会少算薪水给你啦。说真的,我看他跟前几个自以为帅的臭男生很不一样,你如果不讨厌人家,就对人家和颜悦色一点嘛,干脆下次直接用你那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问题考他,搞不好人家学识广搏,另有新解。”
安安打开收银机对帐,取出百元的钞票点着,最后还是回了那一句,“再说吧。
喔,张老板,我下两个礼拜不能来,已跟小咪讲好,她愿意帮我代班。”
“早知道了啦。可惜有个‘痴心的人’要失望十几天了”她眼一斜,忍不住“青”了张老板一眼,说:“张老板,你太太脾气修养那么好,一定是被你训练出来的。”
张老板老脸一板,警告她,“别做人身攻击,要不然我可不管劳动基准法,真要扣钱了。”
安安吐吐舌头,赶紧闭上嘴。两个礼拜后,她交出期末成品,回书店上班。
那个想买白底黑字书的男生照旧挑了周日早上来,安安没问他买到书没,他也没再来烦她,两人眼神碰上后,仅客气地点了头。
打这一次起,他开始购买书签,接着就是那种精美到令人爱不释手的信封、信纸,他消耗信纸的速度不输给舒洁卫生纸,几乎一个礼拜就要储新货,这样大概一个月左右后,向来对他冷若冰霜的安安,某日闲来无事,帮他结帐时忍不住抬起眼皮,多嘴地质疑人家一句,“你在追女朋友吗?”
他支吾两秒,否认道:“不是,我是帮妹妹收集。”脸红的样子,像是遭她指控顺手牵羊似的。
安安当时不置可否,把物品放进纸袋里,连人都懒得瞧一眼地将东西递给他。
那次后,他除了买纸外,还买起笔来了,这回,他消耗笔的速度比报废OIal-B牙刷的速度还快三倍。
安安有次又很无聊地问:“你妹妹改收集起笔来了吗?”
他的胆子大了些,据实招供,“不是,是我自己在收集。”
她对他的以诚相待还是不置可否,把笔的价钱打进收银机里,要他一手先交钱,另一手才交货。
他拿到货后,趁现下无旁人,鼓起勇气正视她说:“我听店老板说,你周五晚上都有空。”
“他说有空不算有空,要我说才算。”
“那你下礼拜五晚上有没有空?”
“看情况。问这个做什么?”她存心刁难。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请你看电影好不好?”
安安盯视他好一会儿,见他一脸殷勤,考虑片刻,说:“你先回答我一个数学问题,我若觉得你说得有理的话,换我请你去看电影。”
“是我先提去看电影的,怎么好意思让你请。”
“不要就算了。”
“好好好,你要请就给你请,你问吧?”
“告诉我,两条线若互相平行后,有没有交集?”安安发问时,两眼直盯着他不放。
他听到这样简单的问题,傻在原地犹豫不决,因为太好答的问题反而潜伏着陷阱。
“你的答案是……”
他尴尬地笑,喃喃自语,“两条平行线有没有交集?
嗯……国中数学课本上说没有。”
“我知道国中数学课本上说没有。你以为呢?”
“我以为应该是有的。”
“为什么?”
他无法自圆其说,只能颓丧地道:“我无法告诉你为什么。我此刻真的觉得自己和你之间是两条平行线,明知自己在睁眼说瞎话,但我还是说有,因为我无法接受和你擦身而过,却不能认识你的可能性。”
我无法接受和你擦身而过,却不能认识你的可能性!安安微倾着头,略微上拍的眼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光。
他以为这就是她婉转拒绝他的方式,搔入懊恼地说:“我把事情搞砸了,对不对?”
她摇头:“你好,我叫安安,很高兴认识你。”话毕,浮出一抹腼腆的笑。
她那罕见的笑容像溶冰下的花蕊,冰润清新得叫人难以挪开眼睛,他只能呆愣原处,了解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后,马上转忧为喜,“我……我叫骆伟,我更高兴认识你。不过,我没有答对,对不对?”
“是没有。”
“那你为什么愿意跟我去看电影?”
“因为你那种焦虑的心情我能体会。”
结果,他痴痴地望着她,感动不已。“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
她善解人意?有没有搞错?说她善解已意才是真的,因为自己承受过类似的挫折,不希望别人也尝到。
安安忍下冲动,板起脸下逐客令,“有人要来结帐了,我们……还是下礼拜五见了。还有提醒你一下,你根本不认识我,说我善解人意是言之过早。”
他当时点头应允,但眼里的神情,则是结结实实地用“善解人意”这个字眼给她加了镀金的框。
那天晚上她回了老家,在父亲的灵位前沉思,因为他是全世界唯一知道她心中长了一朵隐形百合的人,他走了,无人跟她分享秘密,这朵百合的存在性就更低了,甚至成了鬼。
安安知道她不能再这样恋着一个影子,她必须走出去,试着寻找其实性。再三考虑后,她反曾经以御风百合为素材的作品搬出来,虔诚恭敬地一张张审视后,将它们摺叠整齐放入火盆,一把火点下去烧个精光,算是对这一段柏拉图恋情做了正式的告别宣言。
没想到“百合”形化骨销成了烟灰,她对他的单相思却没淡掉过,反而偷偷移避进内心深处的角落,与主人来个避不见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