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一栋民宅的门突地打开,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太婆负痛的扑倒在雪地上,后头有个泼辣少妇追出。
“养你真不如去养头猪,猪养胖了还可以拿去卖或宰了吃,哪像你老了什么事都做不好,要不是阿蔡怕邻居街坊说话,早把你赶去街上讨饭吃!”恶毒兼羞辱的话让老太婆呜咽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阿蔡不在没人帮你,外头雪这么大,我看干脆让你冻死算了,免得浪费家里米粮。”
少妇的趾高气昂,瞬间扯动了霍语珑心底的某根弦。
她想也不想的将碗搁下,伸手前去搀扶老婆婆,出其不意的动作让另两人怔忡着看她。
“喂,你是谁啊?”
“这位婆婆的年纪都这么大了,你为什么要这样欺负她?”稳住老婆婆笨重的身躯后,霍语珑声色俱厉地质问。
“拜托,你也不过是个脏兮兮的臭乞丐,凭什么管我家闲事?”少妇讽刺冷笑,说完又不屑地撒撇嘴。
“她是你的长辈,说什么你都该善待她,更何况冰天雪地的,你推她坐在地上,存的是什么心?”焰气高涨的怒火,仿佛刁蛮千金的嚣张气势在反扑。“你忤逆自己的婆婆,就不怕遭天谴吗?”
“哼,不用你管!”少妇没好气地两手叉腰,眼尖注意到地上的破碗,当下捡起来便朝她脸上扔过去。
“啊——”
来不及问躲的霍语珑,就这么硬生生地任额头划出一道伤口,血流如注,冰冷使得痛楚来得缓慢几秒,但殷红的血却毫不迟疑地泊汨滑下。
刹那间,眼前忽地大旋转,抓着老婆婆的手跟着一松。
少妇根本不以为意,只狠狠瞪了老太婆一眼,冷哼一声回到屋里。
老婆婆也无感激之意,急急忙忙丢下她便跟着入屋。
两腿一软,她倒进白茫茫的雪地之中,看着苍凉的天幕,依旧不断地飘下雪花,突然觉得,这样死去也是好的……
“快点起来!你想死在这里吗?”
有个气急败坏的吼声在她脑门边嚷着,接着,一张阴郁恼火的脸庞出现在她的视线上方,毫不费力就将她整个抱起。
乏力的眼脸颓弱的半闭半睁,来人的吼声如雷,让她不得好睡。
啊,是那个和她有仇的花脸狮子郎……
“早该死的,在我出生的时候……”她喃喃自语。
“振作点,你不过是血流得多一点,不会有事的!”该死该死该死,明明不干他的事,为什么这会儿抱着她在雪地上狂奔?
“如果……如果没有活下来……就好了……”
邱海堂心急如焚,听着她含糊不清的呓语,竟迷失了方向感。
雪下得太过急促,想在一片白茫茫中辨识出哪条路是哪条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真……真希望……”
她还有希望?两手快脱臼的他,在迷路之余都快绝望了。
“希望那个时候……没有……”
站在分岔点上,他只希望她乖乖闭上嘴,别再使他分心。
“没有欺负过你……”
什么?邱海堂震动地朝下一望,发现她才讲完那句话便真的晕过去。
但,如果没有当初的序曲,今日的他,心中也就无须那样百感交集了。
二度在这张床上醒过来,霍语珑的心中五味杂陈。
照顾她的人,仍旧是这位柔美清丽的纤婉女子,见她慢慢睁开眼,不禁松一口气的有了笑容。
“太好了,你醒过来了。”
此刻,她的额头包扎着层层纱布,阵阵疼痛扰得她不断皱眉,虚脱得没有一点力气让她挣扎坐起。
“肚子饿不饿?我煮了点山芋粥,很适合生病的人补充体力……”东晏芷直觉一顿,不对,她这回是受伤,不是生病哪!
“对不起,三番两次受你的恩惠。”尽管她脸上表情仍是没有半点起伏,但口气上已有明显软化。
“呃……该怎么说呢,虽然我们非亲非故,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团里正好缺个人手,你可以留下来帮忙。”
在以往,她对于这种温柔贤淑又善良大方的女人最是反感,总觉得她们的肚子里不晓得有没有暗藏诡计;可是眼前这一个却弭除了她的疑虑,她言谈间所散发出的真诚与善意,都让人无可挑剔。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她拒绝了。
“不会可以学啊,而且我会帮你。”
她无动于衷地摇头。“算了吧,我只会搞砸一切。”
“为什么要这样否定你自己?你和大家一样四肢健全,只要有心,没什么事是你做不来的,不是吗?”
“如果我真的做不好,说不定还会害了你。”
“放心吧,我爹就是团主,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会害我挨骂的。”东晏芷热忱地一径说服她。“还有,我的名字叫做东晏芷……对了,你几岁来着?”
见她满脸欢欣之情,霍语珑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十八。”
“我和你同岁,我们互称名字就好,你叫做……”
“请叫我‘无名’。”她不让她说出自己原先的名字。
“无名?”
“嗯。”
“那好,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大雕团’的一份子。”或许是团里连个年纪相仿的同性朋友都没有,东晏芷眉开眼笑兴奋极了。“你等着,我去把这好消息告诉大家,然后端碗山芋粥来给你吃。”
“等、等等!”
“还有什么事?”
霍语珑看着她那双坦率明亮的澄眸,竟有些自惭形秽。
“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因为你是海堂哥救回来的人,我相信这是缘分。”
“缘分?”
“是啊,若非缘分的牵引,我们又怎会在冥冥中凑在一块?”东晏芷肯定地说着,声音随着人走出房外而渐远。
缘分?世上具有这种东西?
她继续静躺在床榻上,脑中千绪万端的掠过幕幕往事,渐麻木的悲伤,让她可以更加坚强、更加勇敢的面对往后未知的人生。
东晏芷前步刚出,邱海堂的后脚便踏进房内。
“真没想到你肯留下来。”
听到他的声音,霍语珑吓一大跳,却故作镇定地斜睨他。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放心吧,我只是敷衍她,等我有力气下床,我自会走人。”
邱海堂倒显得气凝神定,双手交叠在胸前睇视她,没多作表示。
“按礼貌,我也该跟你说声谢谢。”在她冷傲如雪的面容上,轻轻吐出生硬不自然的感激之语。
只见他好整以暇地徐徐开口:“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并非发自内心的感谢我,说不定还嫌我多管闲事,没让你早死早投胎吧?”一双俊眉朗目很是不以为然的轻扬起。
“虽然过得生不如死,但我没你想象的那么不爱惜生命,否则也不会苟延残喘的活到现在。”
“说得也对,曾经是叱吃一时的刁蛮千金,一夕之间却沦落成要饭乞丐,那种心情我多少可以体会。”说完这些讽刺的话,邱海堂立刻就后悔了。他没理由这般憎恶她,就像晏芷说的,过去的就过去了,他为什么要小心眼的一再记仇?
霍语珑并没有因此而被击倒,也没有露出受伤的神情。
“从离府至今,像你这样额手称庆、冷嘲热讽的人,我不知已遇到了多少,你真讨厌我,可以再狠毒一点,否则是伤不了我的。”
不知怎地,听到她伪装坚强的一番犀利言词,心中忽地兴起波澜,想大大的为她喝采。
“既然这样,你就照着自已先前允诺晏芷的话留下,何必管我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