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先生抬起头,不论喜、怒、哀、乐、惊都是同一个表情——那就是抠得要死!
“招待我?有没有搞错啊!我又不是会讲英文的那个人,叫我专程跑去验货,你是要我出洋相出到中东去啊!”
“可是,老板,公司就这么多人,你不去的话,总不能派我们女人去那里谈生意吧?”
“为什么不行?”他摘下老花眼镜,抬眼给邹妍一记卫生眼。“我就是要派你去!你除了不是男生以外,哪一项条件不符合验货人的资格了?会说阿拉伯语、英语,专业知识充分,最重要的是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反正对方没有强制约定我指派的人非得是个两腿之间长了节肉棍的直立猿人,届时不让你验货,我就放话出去,让他明年做不到半个亚洲的生意!”
“老板,我可没你这么有自信。”
“好了啦!现在赶快去订机位、申请签证。事情若办得顺利的话,别急着回来,在那边度个假,所有的开销公司支付。”
“喔!”邹妍有点意外,也很高兴有假可以放,但为什么不是欧洲或美洲,而是阿拉伯半岛呢?那里只有石油管和沙漠,了不起多几棵棕梠或仙人掌,真要观光游览,还不知从何观起呢。于是她忙接口,“谢谢老板,可是我……”
“别谢我了,好好地轻松一下,嗯……就以一个月为限,这种从天而降的机会可是少有。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出去时顺便把门带上;你们那边的气温低得跟北极一样,我这老头儿受不了。”萧先生根本不给郑妍说不的机会,迳自低头翻阅资料。
邹妍愁眉苦脸的往门口踱去,听话地带上了门,只是个不小心用力过猛,墙上的画被震得晃动了几下。
第三章
身着阿拉伯长袍的法索端着一只银制托盘,步履从容地从食物调理室出来,足下一双擦得晶亮的尖头皮鞋磨踏着波斯地毯。
法索爬上二楼,左转朝回廊而去。回廊尽头站着另一名身着阿拉伯罩衫的巨人,他的身材壮硕魁梧,黑黝黝的眼神透着冷漠与不信任,一双孔武有力的手臂交叠在起伏的胸膛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座北极冰山。
照理说,法索应该已经习惯阿里傲慢与怀疑的态度,但对阿玛济德殿下忠心耿耿的人又不只阿里一人,身为殿下的更衣仆与厨子的他,也是极尽所能地克司其职。
不管在宫内或出门在外,最先用银匙尝菜肴的是他,可不是光有副中看不中用身段的阿里。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法索认为他的忠诚度虽不能比天齐,亦绝不在阿里之下。
哈!一只哈巴狗,汪汪!站在大门口,汪汪!眼睛黑黝黝,汪汪!想吃肉骨头,汪汪!法索在心里唱着,人也来到阿里的面前。
“亲爱的阿里侍卫长,小的已为殿下和你调理好早餐了,请挪一步,容许小的进这扇门,以便伺候殿下进食,并为他更衣。”
阿里冷冷审视法索,知道道狐假虎威的小子又在心底消谴他。“把食物搁着就好,殿下昨天疯狂一夜,今早没心情吃东西。”他依旧板着脸。
法索的眉纠结成一直线,狐疑地盯着阿里。“但是殿下从公园跑马回来,肚子一定饿了,不吃东西哪有体力搭飞机。更何况,机上的料理殿下又吃不惯……”
“少啰唆!殿下说过不要人打扰,更何况跑的是马,可不是殿下,你如果光想到体力的问题,该先去喂马吃草!”
“阿里!我警告你,别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同时不要以为拿枪的人就可以藐视拿菜刀的人,我们是同等地位,你的身分并没有比我高多少。”
“是吗?”阿里冷嗤一声,低头在法索的额前喷气。“我从没想到身分及阶级问题,只注意到身高和吨位。现在,你这个矮鬼把饭菜搁着,收拾你自己的行李去!”
“哼,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我转身之际干出什么恶毒的事来。”
阿里闻言,鼻口翕张,活像一头喷气的牛。“不服气,那你就留下来。”
于是法索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两膝盘起,将托盘褫在怀中,打算坐到殿下需要他服伺为止。“我跟你说,殿下不出来,你也没得吃。”
“我可是乐得不用吃笨鹌鹑煮的鸟食。”阿里哈哈一笑,撂下一句。
“你这个缺德鲨!”法索恨得咬牙切齿,头一撇懒得理他。
门外的气氛虽是乌烟瘴气,却没干扰到卧室里的主子。
十分钟前,阿玛济德刚从海德公园溜马回来,一人寝室就掩上房门将阿里挡在门外。他将白袍一掀,不顾一身的汗水淋漓,只着马裤,曲肱而枕地横躺在纯白的大床上。
其实严格说来,他并不是独自一人待在房里,床上还有另一个人陪着他。这个人被安置在他的胸前,供他欣赏、品玩。
“你为什么不说话?”
阿玛济德忘我地凝视躺在白丝床单上的一张照片,那是自一桢绰约多姿的东方仕女图翻拍下来的。照片里的女人有双大而灵活、黑白分明的杏眸,眸子上方两道柳眉像是东升的月芽儿,一头如云的黑丝绸缎顺着她的背脊而下。她穿着传统中国服饰侧身而立,娉婷飞舞着水袖的样子像是一尊羽化的凌波仙子。她美得太不真实了,几乎让阿玛济德要去否认她曾经存在过。
阿玛济德悠然叹了口气,身子一旋平躺在大床上,心里诅咒,又是这样一个令人精神充裕的早晨。
今早,被啁啾的鸟儿吵醒,他发现自己穿着黑色大礼服平躺了一夜,才记起昨天是月圆之夜。
其实月圆夜,受潮汐的影响,人的心情不定是挺平常的,但为什么他偏偏会染上这种怪习惯——每逢月圆之夜,不论他身处何处,都会神志不清地做出一些荒唐事,一直到月亮升至中天,他才会停止“夜游”。
听起来有点像灰姑娘的男性版本,不过灰姑娘比他幸运,还能知道她自己干了什么蠢事,而情况之于他,好比有人将他讯忆里的一小片段抹成白色,即使把脑子撬开,也还是记不起任何事。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十五年。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发病时,带给家人的麻烦情况。
那时他人在祖国巴林,刚满十八岁不到十天,第一个“白色”月圆夜就在大家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了。
那晚大伙都睡得跟死猪一样,可能连警卫也不例外,直到入夜后,从他房间外的走廊传出一阵女人尖叫,才把昏睡的父亲、母亲与一干兄弟姊妹震醒。
根据老三吉夏绘声绘影的描述,那时他抱着五十来岁的老嬷嬷要从三楼走廊上的拱形阳台跳下去,还大声喊着想跟她同归于尽。
当时,闻声而至的四兄弟一齐涌上,用力抱住猛烈挣扎的他,才暂时稳住情况。
所有的侍卫瞪大眼睛盯着混乱的局势,唯独见习侍卫阿里大念真主阿拉之名,以迅雷之速冲向前,朝他的下巴重重地挥了一拳,趁他茫然之际救走老嬷嬷,再用绳索将他五花大绑,送上床。
隔日,他一觉醒来,发现手脚被缚,以为有人恶作剧,气得大声咒骂耶个绑他的龟孙子。
家人问他可记得昨夜的种种。当时的他完全不知道家人说的种种所指为何!
于是大伙就把他当成情绪不稳的青少年看待,半句话也不敢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