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首先出言反驳的却是他身前的韩重。「兰公子,这不太好吧,我们一行人也住不了这幺多房间。」
司徒家的根据地在苏州,囊括了苏州所有的财物,人力,几乎可以说是苏州的霸主,他们一路南下,都是司徒信陵的势力范围,要是结下恩怨,这怎幺得了?
「兰公子,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好吗?」他本来就不是白兰芳的下人,这时衡量利害,自然生了异议。
知道眼前人虽说得客气,但是言中要他相让之意却是如此明显,白兰芳捏紧拳头,心中委屈之极。
是了!在韩重他们眼中,他不过是寄住在龙鹏堡的闲人,是他们堡主的情人的朋友,他凭什幺以为他们会帮助自己!
耳畔更传来刺耳的嗤笑之声,是那俏丽女子在嘲笑他反被自己人倒戈,笑声鞭笞在瘦削的肌体上,难受得他心头抽搐,白兰芳以银牙紧紧咬着唇瓣,双颊火红。
静观其变的司徒信陵不发一言地看着他,之前在破庙中,见他被众人簇拥着,只道他是个带着病根的富家子弟,没有多留意他的容颜风姿。
这时仔细察看,才发觉眼前人端丽幽逸,肌色虽然苍白,却给人剔透无暇之感,五官凝如玉琢而成,眉头令人想起天上弯弯的月牙,双眸浑圆如点漆之珠,清澈而不带杂质。
细细打量的眼光,落在自觉委屈羞惭的白兰芳身上,更令他浑身不自在,跺脚抬起头来,恨恨地瞪着他。「你看什幺看!」
他气得双颊微红如美玉生晕,眸子笼上薄薄水雾,噘唇嗔怒的模样,倏忽在司徒信陵脑海里勾起一点似曾相识之感,心底某个柔软之处被轻轻触动。
突然,他看着白兰芳灿起唇角,笑了起来,神情和煦如阳,令白兰芳整个人愣住,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只道他有什幺恶毒的主意生了出来。
知道自己似乎吓怕了眼前的端丽人儿,司徒信陵蓝眼低敛,冷酷的线条柔和下来,看向左右,说了一句。
「我们到别家去。」说罢,即转身而去,袍拂动,只余一抹青白余光。此举突然,众人愕然相视,连跟随司徒信陵的两人亦不知所措地叫了起来。
「少爷……」
「表哥,为什幺要走?」
两人迟疑片刻,最后亦跟了上去,女子临走前,还瞪了白兰芳一眼,说。「给本姑娘小心点!我下次一定不放过你!」
韩重等侍卫脸脸相觑,都不明白司徒信陵何以突然示弱,但是,危机既除,亦不免松了一口气,纷纷回刀入鞘,相视而笑。
看着倏地空荡荡的前方,白兰芳明明应该高兴,却笑不出来,随着司徒信陵的离开,心彷佛被削去了一片,他就这样一点也不介意他的挑衅,将他看成笑话吗?
白兰芳瘦削的肩头抖动着,修长的指头紧紧捏入掌心,他太过介意司徒信陵了,所以忍受不到自己不被他放在眼内的事实。
咬着唇,一言不发地转身踏上通往厢房的阶梯,带着深刻愤懑的眼神令身侧的众人相对无言。
韩重追上去想为刚才的事情解释,却被拒之门外,不一会连房内的灯光亦被熄灭,他只得无奈退下。
剪熄灯芯,看着一切归于黑暗,门外的人亦放弃离开,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自己的气息在旋转流动,白兰芳坐在椅上,垂着手,看着前方,眼前明明只有黑暗,脑海中却光芒四闪。
童年时的幸福无忧,一夜变天的绝望无助,沦落戏班后的贫困孤单,与白翩然的相濡以沫……
一切一切到最后幻化成的只有那一张皮相温柔的脸孔,以和煦掩饰的阴骛蓝眼。
在无光的天地中,白兰芳抖着身子,只觉自己的心境有如秋风中的落叶,苍白残破。
多年以来,想他,念他,还是恨他?他早就分不清楚……只知道这次的重遇令他难受至极,他早就被司徒信陵所忘记,相见而不相识。
如雪的贝齿深深陷入唇瓣,白兰芳一手托着额角,一手重重地搥打桌面。
柔长的青丝凌乱地贴在清削的双颊,弯月眉下一双眸子不知何时已盈满水意,蠕动唇瓣,喃喃自语。
大哥……大哥,那幺温柔的你……到底为什幺要那样做?
※ ※ ※
第二天早上,一阵叩门声将白兰芳自梦乡叫醒,慵懒地睁开浓密如扇的眼帘,漆黑的珠子悠悠转动,灿烂的阳光早自窗花洒入,带来微温。
自睡了整夜的桌椅抬起头来,小心伸展因不合的睡姿而感酸软的修长四肢,以略带沙哑的声音向门外的人说。
「进来吧!」
捧着脸盆走进来的是铁明,他一入房门就朝白兰芳高声叫着。「兰公子,早安。」
充满活力的声音,令白兰芳亦受感染,拉起唇角在莹白的脸上绽起一朵笑靥。「早安!」
铁明看他脸色比平日更白上几分,忍不住问。「兰公子,你昨夜睡得不安稳吗?」
白兰芳接过暖巾,轻轻抹拭脸孔,只见水中的倒影憔悴,眼睛更红丝满布,只得苦笑。
用丝带将满头如云乌丝束在头顶,又换上颜色鲜艳的宁绸袍子,整个人才算精神起来,看着水影满意地点点头,向铁明问。「这幺晚才来叫我,今天不打算动身吗?」
「嗯!韩大哥说下一个镇离得很远,要在这儿补购充足的粮水,亦让大家休息一下,过几天才上路。」
听了他的解说,站在窗前的白兰芳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铁明偷偷地窥觊半晌后问。「你……还在为昨天的事情不高兴吗?」
昨天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虽然不在场,但是,后来听其它侍卫说了,也觉得退让才是应该的,韩大哥不想在路上起冲突,其实也是为了兰公子着想,刀剑无眼,如果他一不小心受了伤,他们怎担当得起!
白兰芳依然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亦明白在其它人眼中昨天蛮横无理的人其实是他,只是他心中的委屈怨怼又焉是外人所能知晓?
不自觉地挂在脸上的憔悴神伤,淡淡地在空中散开,令年轻的铁明亦突觉心头隐痛,无措地伫立在原地,看着他凝洁如玉却又写满心事的眉宇。
倚立在窗框旁,白兰芳在微风中,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在阳光挥洒下市集的繁嚣,贩子往来叫卖的热闹气氛。
「铁明,与我到外面去走走,好吗?」转过头去,白兰芳圆亮的杏眼内写着期盼,这或者可以令他忘记脑海里的不快。
看着他依然苍白的脸色,铁明犹疑了一会,终于敌不过属于年轻人活跃好动的本能,点点头。
「走吧。」在袍子外加穿盘领短褶,白兰芳领头走出房间,他们没有通知侍卫随行,只悄悄地离开客栈,走出大街。
街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来往的人川流不息,道路两旁站满叫卖的摊贩,字画,玉石,饰品,应有尽有。
在各摊贩前驻足观赏,白兰芳的心情亦稍稍好转,不时将摊贩贩卖的玩意儿拿在手上把玩。
修长的手指举起小巧的玉壶,在阳光下赏看透彻的壶身,阳光透过白玉洒在肌肤上,令莹白的肌肤在秋日的阳光下泛起淡淡红粉。
眸光在顾盼流转,刚巧耳边传来一声。「哎呀!」
是站在不远处的一名妇人被迎面而来的男子在她身上撞了一下所发出的声音。
白兰芳眼利,看见她的衣服被划了一道口子,他乃是古道热肠之人,连忙伸手拦阻那名低头疾走的男子,高声说。「你快把那位大嫂的钱袋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