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就是爱,爱如醇酒又似美梦,令人软弱,令人疯狂,即使喝了最烈的酒亦总会清醒,作过最甜的梦亦会梦碎,现在或许就是他面对现实的时候。
「兰弟?」看着他缓缓提起的脚步,司徒信陵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神色,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他无法接受白兰芳的决绝,深刻的五官上无法抑制地升起愤怒的火焰,双手紧紧地捏成拳头。
「兰弟!你有胆走出去,就永远也别想回来!」
在他的怒吼之中,柔顺的乌丝,修长的背影倏地失色,看着他难以掩饰的颤抖,司徒信陵心中浮起嗜血的快感,唇角勾起一个冷酷的弧度。
「你现在转身大哥还可以原谅你,但是,如果一踏出去,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即使日后你跪着回来求我,我亦不会再要你。」
沉着冷酷的嗓子回响空室,白兰芳每踏前一步,就觉身上的血肉如被干刀万剐,滴出血泪。
即使痛心疾首,他始终跨过门槛,门外碧树无情,身后冷酷如冰,天地之间何处才是真正归属?汗湿重衣泪湿脸,一身酸楚,孤身伫立,只余凄冷伴心头。
眼见他真的走了出去,司徒信陵眼神阴寒黑闾,拂袖而去,走进内厅之前一声冷哼,如钟鼓震鸣,如利箭穿心,传入白兰芳耳中,心头痛极,竟吐出一口血来。
挽袖拭去唇办上的腥腻,眼看血色溶化成满袖鲜艳,莹白的手抚上喉头强忍呜咽,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及至玉乳砖墙之外,看到熟悉的脸孔,白兰芳双足一软,倒了下去。
尘沙翻飞,一张张惊呼着涌上前的脸孔渐渐模糊,在昏暗的天地问,只余一双冷然无情的深邃眼睛,挥之不去地烙印刻在心头。
终章
残霞映中园,绿深芳草雨,一颗颗雨点打在糊着薄纱的锁窗上,发出如珠落玉盘的动听声音。
同样光线昏黄的雅室内,飘散淡淡药香,一青衣少年和衣伏在桌上沉沉睡着,朦朦胧胧之间却闻几声咳嗽,继继续续地把他惊醒过来。
从桌椅上一弹而起,急步走向内里的云纹架子床,拨开垂帏,扶着床上的红衣公子起来顺气。
那红衣公子抓着衣襟惊天动地地咳将起来,咳得咽喉如被烈火烧灼,冷汗浃背,奸不容易咳嗽梢止,少年棒着青花小茶杯递到他唇边,如尝甘露,红衣公子感谢地抬起头道谢。
「麻烦你了,铁明。」从散乱的乌丝看过去,红衣公子肌色莹白剔透,五官端凝,双眸漆黑浑圆,点点光芒反映如水中杏子,唇色淡薄,顾盼问的愁雾灵狡,正正是离开了司徒信陵的白兰芳是也。
铁明将茶杯放好,一脸关切地问。「兰公子,好点了吗?」
「嗯……」看着床架上翠绿的海纹,白兰芳心不在焉地点头。
自那天在司徒家门前晕过去,再清醒过来后,他们就随着白翩然之弟的安排到『碧海山庄』来了,本来只打算暂住几天就回北方去,想不到他突然高烧一场,人总是昏昏沉沉的,请了不少大夫,都说找不出病因,只得在这住了下去,一住就两个多月过去了。
拉好衣襟,白兰芳从床上起来,走近窗前,轻轻推开窗子,只见斜雨拍打,从雨中向前看去,四周绿气氤氲,碧树如海,翠色游廊,青砖绿瓦,意景闲静清幽,果真不负『碧海』美名。
可惜这些日子来,他身子抱恙,终日留在房中,对这儿的风物景致竟是不曾留意。闲倚窗框,铁明看他神情飘渺,心忖不便打扰,正想悄悄退出,到厨房去看看晚膳做好了没有,刚走了两步,就被白兰芳叫住。
「铁明。」
看着不远处的小个子,白兰芳欲言又止,唇半开半闭,好不容易才吐出嗓音。今天有人找过我……我们吗?」
摇摇头,铁明说。「没有。」
「嗯……」虽然他的答案早在意料之中,白兰芳依然难掩失落,偏首敛起眼帘,眸光再次落在雨丝纷纷的外头。
院外本来守着很多碧海山庄的护卫,以防范司徒山庄的人前来,但这两天都撤走了,回复了本来的闲静清幽,白兰芳从来没有问过为什幺,但心里却明白是因为两个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他们料定司徒信陵不会再找到来,所以众人都被撤回原职。
雨珠打响万物,如鸣环佩的声音回遍四周,更为白兰芳带来无尽失落,自居此以来,心空荡荡的什幺也装不下,只不时隐隐作痛,大夫都找不出病因,无法用药。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这是心病,治不了的心病。
不自觉地叹口气,幽清的气息令走到门边的铁明忍不住再次停步,回过头看着倚在窗前的削瘦身影,犹豫半晌,他终于立下决心,咬着唇说。
「兰公子,本来韩大哥他不许我说的,但是看见你这样子,我实在忍不住要说……今晚就是司徒信陵的新婚之日,他忙得很,不会找我们的了。」
一听这惊人消息,白兰芳浑身一震,杏眼瞪圆地看着铁明。「他的婚事?」
「是的!看时辰,现在应该要开始行礼了。」早在他们离开司徒山庄的第三天,司徒山庄就传出了喜事的消息,只是那时白兰芳躺在床上高烧不退自然不知道。
而他退了烧以后,韩重等人反复琢磨,都道当日司徒信陵突然囚禁他们的事必与白兰芳有关,再仔细观察白兰芳有若失魂落魄的举止,不难端详出纠缠不清的情丝瓜葛,一致决定不再在他面前提起任何与司徒家有关的事,只待他身体一好就赶回北方去,免得再生事端。
起初铁明还不太相信,但见得白兰芳日渐憔悴苍白,才知道韩重的推测十不离八九,他年纪尚轻未知情为何物,只是不忍看见白兰芳再为之神伤,这时始终忍不住说了出来,只道这样他就可以早日清醒过来,不再胡思乱想。
却想不到,一听这消息,白兰芳本已莹白的脸色更呈一片死灰,由双手以至足尖都剧抖不已。
铁明欲走过去扶他,白兰芳以五指抓着窗框,强行支撑起修长的身躯,说:「你……你先出去……我想好好安静一下。」
「兰公子。」虚弱的声音令铁明更加不安,依然意欲走近。
「出去!」白兰芳倏地厉声斥暍,吓得他浑身一抖,迟疑顿步,半晌后终于决定退出寝室。
听着木门被关上的声音,白兰芳强忍多时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今天就是他的婚事?他走了才不过两个多月。
好一个司徒信陵!到现在他才知道什幺叫做翻脸无情,什幺叫冷酷如冰!思之他往日满嘴的情真意切,此刻尽化冰块,白兰芳内心的委屈悲愤之情真是难以言喻。
心头更深刻的是另一种酸涩苦楚,司徒信陵果然言出必行,他真的要娶妻了,抛开曾经有过的承诺,丢下他孤伶伶一个人,迎娶宫翠影。
忆及那女子俏丽动人的脸孔,在白兰芳心头里升起了无比妒意,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象宫翠影与司徒信陵相依相偎的情景,指尖抓紧翠竹的窗框,用力得令指甲与指缝间滚出了细细血点。
当日他虽然推开了司徒信陵的怀抱,但是满身情殇却终是难以挥去,推开了那男人令他心头沥血,如同失去了自己的半身。
大病一场,在高烧之中,模糊眼界内的一切火红炙热,只有那人深蓝近黑的阴骛冷眼纠缠不去,及至高热退去,夜半无眠之时,辗转梦回之际,只抚得枕藉湿冷,抹去脸上泪痕,却见身侧无人,惯了被那人拥在怀中的身子冰冷发抖,再也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