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白天在潭边谈天捉鱼,晚上坐在山洞观星望月,起初白兰芳存心漠视,但是,司徒信陵见识广博,谈吐风生,每每引得他侧耳倾听,事后醒悟又气得鼓腮捶足嗔怒。
这时,司徒信陵总会勾起笑意,上前细细安抚,他的嗓音沉着,语调温和,抑扬顿挫如一首好曲,令人沉醉。
白兰芳无法否认,他已经开始沉迷在温柔之中,一切就如遥远的孩童之时,只是司徒信陵的态度比起年少之时更加沉着稳重,叫人安心,而且在肢体问有意无意地流露出的情意,总叫他红了双靥。
两人夜里裹着披风共枕同眠,司徒信陵一直循规蹈矩,未有半点冒犯,只偶尔在端丽的颊上轻轻亲吻,亲腻温柔的吻虽然会引来白兰芳的大呼小叫,却令他无法真正反感。
在全心全意的照料下,他戒备的身心无法不柔软下来。每当司徒信陵温柔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凝视他精光幽暗的眼睛时,昔日的怨恨倏地离他异常遥远。
他甚至会想自己虽然中了他的一剑,但至此依然活生生地生存在天地间,或者……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只要接受他的情意……温柔的大哥,体贴的大哥,就会再次在他身边。
不是!不是!即使无关旧恨,他们同为男子,而且是体内流着相同血缘的亲兄弟,如此悖德逆伦的事,他怎可以做?即使只是随便想想,亦是犯了大罪!
他的心思矛盾,既留恋又害怕,不禁想:如果可以忘记一切,水远留在这个彷如世外桃园的地方,那是多幺美好的事情。
而仿佛要回应他的心意一般,本来以为很快就会前来救他们离开的众人一直没有出现。
七,八天过去了,悬崖上依然未有任何动静。
开始时推断只要韩重等人发现崖上程书经的尸首和他们留下的马匹后,必会沿路搜索,很快就发现他俩坠崖而下崖搜寻的司徒信陵开始心急起来,虽然他的心思未浮现在脸上,但是,白兰芳不时看到他在屈指计算时间。
这天司徒信陵又带着他在崖壁下察看,抬起螓首仰望山峰入云,再看司徒信陵以手拉扯缠生在壁上蔓藤的动作,白兰芳彻底地感到他对离开的渴望。
的确,他又不像自己一样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怎会愿意永远留在这种地方,看着身旁的司徒信陵,他终于忍不住说:「如果你急着离开,或者可以拉住蔓藤爬上去。」
「不……蔓藤不能负担两人的重量。」司徒信陵沉下马步,以左手梢一运劲,「啪!」的一声,将手里的蔓藤强行扯断。
看着他手上的断藤,白兰芳敛下眼帘,用脚踢开地上的碎石,轻声说:「你留下我,自己先上去。」
「不!」司徒信陵摇头,信手将蔓藤扔掉。
「为什幺?」白兰芳愕然抬头,他不是很想上去的吗?
他犹疑一会,说:「悬崖太高,一来一回至少要一天时间,将你孤身留在崖下,我不放心。」
忍住心底里倏升的高兴,白兰芳嗔视着他俊朗深刻的五官,噘唇道:「原来是嫌我凝手碍脚。」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反正他们迟早会找来,急也没用。」司徒信陵立刻否认,冰寒深邃的眼眸看着白兰芳莹白的脸孔总是溶解成温柔的春水。「我觉得留下来也不错,可以多在你身边陪伴你。」
本来为了他的细心而暗喜的白兰芳,听此反而愠怒起来。
他明明急着离开,为什幺要说谎欺骗他?司徒信陵将他当成傻瓜,以为用几句甜言就可以哄得他晕头转向吗?
「说谎!你明明很想离开的,你以为我瞎了眼,看不出吗?」他生性坦荡,心中所思所想,立刻就挂了在脸上。
「贤弟,你别误会……」眉心皱起,司徒信陵伸出手搭上他的肩头,柔声安抚。「家慈寿辰将至,我可能是有点着急,所以……」
一提起他的母亲,白兰芳倏地扬起眉头。「你嫌我阻碍了你,不是吗?本公子才不要你
陪!你快点给我滚上去!」瞬间,新仇旧恨全被挑了起来。
这几天来的忐忑紊乱全是一场玩笑,这人由始至终都是虚情假意,带着假面具的坏蛋!
「快滚上去!」恨恨地拂开司徒信陵的手,白兰芳忍着热了的眼眶,转身疾奔而去。
他对司徒信陵的心思本来就是复杂莫明,既是心怀怨恨又眷念留恋,这几天相处下来,更忆念起稚子时的依偎情深。
他甚至以为他可以忘记过去,淡忘那一道深刻的伤痕……但是,司徒信陵根本不是真心要疼他、爱他,只不过是想利用他排遗在崖下的寂寞时光!
他根本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再真挚诚恳的都只是皮相,而事实上却是个随时会变脸的无情人。
气愤填腔的白兰芳在茂密的树林内横冲直撞,起初还可以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司徒信陵的呼喊,他以双手掩着耳朵,尽力奔跑,纤柔乌亮的长发在空中飘扬,身影在交错的树干间不断穿插。
得他跑得累了,脚再也提不起来,才踉呛地跌坐在一棵大树下,喘吁吁的同时,眸子向四周张望,才知自己在盛怒下,跑进了从未踏足过的绿林深处。
无数高树横斜的树枝在空中掩映,令四周昏暗一片,只有微弱的阳光由枝叶的空隙投下一点又一点的光亮,幽岫无声,情景昏暗,观之令人隐觉不安。
白兰芳蹙眉:心生怯意,手掌摸着树干支起身子,欲寻回首之路,却见四方皆是高树丛生,那还能分得出东西南北?
惶然不安地左右顾盼,司徒信陵呢?他没有跟在后面,难道真是丢下他一个人,攀上悬崖去了吗?
思潮混乱,抱肩在昏暗的森林中,四处乱闯,毫无分别的景致令白兰芳越走越怕,要是司徒信陵不找他,他又找不到出路,不就要成为林中的孤魂了吗?
本已薄色的唇办更加发白,五指不知所措地抓紧粗糙的树干,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身后倏地响起凛冽风声。
白兰芳只觉一股腥风扑鼻而来,疾风如刀将背后削得火辣生痛:心中大骇,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力气,奋力一跃,将身子向旁滚了开去。
跌坐泥地,向上仰望,眼前竟是一只花纹斑斓的大老虎,一双虎眼精光熠熠,锐利的爪牙在地上刨挖,不时高声吼叫出刺耳声音。
白兰芳缩了起来,背心贴在粗糙的大树上,只觉凉飒飒一片,转眸看去,只见虎爪上还留有身上衣料的碎层,登时失控地颤抖起来。
老虎大吼一声,又再扑将过去,看着迫近的血盆大口,白兰芳瞪圆了眼眸,瞳仁紧紧收缩,脸色刷地血色尽退,喉头一阵发涩,想叫也叫不出来。
在巨大的惊恐中,修长的手脚彷佛被绑住了,连一个指头也无法栘动,胸口如被大石紧紧压住,剧痛得无法喘息,如俎上之肉静待宰割之时,突然,身旁一道的影子闪过。
青白的袍摆在半空飘扬,白兰芳一眼认出来者,即使胸口生痛,心中亦不由一动。
在千钧一发之际赶至的司徒信陵口中呼喝两声,左右鸳鸯连环腿重重踢在虎腰之上。『喀啪!』两声,老虎被他踢得向后翻倒,摇晃不定。
老虎吃痛地怒吼起来,猛地翻身,姿态若狂地扬起虎爪向司徒信陵的雄躯疾扑,司徒信陵不急不忙地跃在半空,扬掌朝它当头砍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