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自己可以从故事里走出来,现在才发现自己的一派潇洒,只是淡漠的鸵鸟心态。当初不是说好要真心面对的吗?结果去了美国两年再回来,什么也没变,只是更加的没有挑战过去的勇气,现在也只能偷偷地跑到南部躲起来。那时候,她只是知道倪正仪和耿青云都顺利的退伍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开台北;事实上,现在的她还是得重新回到满目疮痍的失事现场,独自重建当时的心情……
耿青云身受重伤?!梁斐然想都不用想就同时感受到他所有的痛啊!他是那么的良善,上天怎能让他受到这样的痛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看着蓝蓝的青天、白白的云朵,天空是如此的清明,她却还是想不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接近傍晚时,梁斐然才到达医院。
她看到了这几年来偶有电话联络的江世杰,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一脸正直的神情,而现在已经是济生医院的外科权威了。
江世杰带梁斐然走到加护病房外的走廊,耿青云的手术已经结束了。病房外,梁斐然见到了倪正仪,他穿着笔挺的白衬衫,神情肃穆,嘴角微微扬起地向她示意。她也看到了庄心雨、庄心伦姊妹……虽然不太好招呼什么,但是这些面孔都是这几年来在自己梦里来来回回的人物啊!梁斐然对她颔首示意,但是庄心伦悲哀的眼神让她顿时无法回应。
“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我想青云也不能再开口说话了,这是他要给你的,你就好好地收着吧。”庄心伦红肿着双眼,递给梁斐然一张纸条。
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写着——
洲子湾1998.2.9。分别出发。
梁斐然心头一紧,所有的泪就这样再也不能停止地奔泄着……这个当初和耿青云半开玩笑的甜蜜约定,在此刻是多么的令人心痛啊!
“有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她喃喃地问着,整个人跪倒在冰冷的磨石地板上。当泪水滴落在地,似乎和可怕的药水味混合成一种可悲的气味……
事实上,她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不管这几年耿青云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的心里还是惦记着这个属于彼此的约定;只是,秦楚宜死后,他为什么执意要离开她呢?而今,耿青云已经伤重得失去意识,只怕所有的答案都将消逝在空气中了。
“小斐,你……冷静一点、坚强一点,是世送青云来医院的,青云他……是被寻仇的帮派份子所杀伤,恐怕已经不行了。”江世杰终于还是说出了出事的原因。
“天哪!那世呢?”
没有人能回答。
梁斐然终于在半掩帘幕的玻璃窗外看到了耿青云,她不太确定躺在里头的人是不是他,也想不起来上一次看到耿青云是多少年以前了?但是,所有的感觉和情绪都回到了最初。后来的她只要知道有了耿青云一点点消息就觉得心满意足,而现在……她才惊觉眼前的耿青云竟是如此的陌生,自己对初爱所抱持的信念也只剩下躯壳了。
她紧紧地抓着纸条,默祷耿青云能够清醒过来。
耿青云也许在做最后的奋战吧?凌晨时分,他终于有了意识,耿磊的人还在国外,在耿青云弥留时,只有梁斐然在他身边。
这对恋人已经有很多年不见了,重逢的时间却是如此仓卒又短暂,然而令人心酸的事却可以一下子就说完。
“小斐,请你好好地照顾自己……”耿青云像是早就知道所有要发生的事。
“先别开口说话,我求你……让我静静地看着你,你一定会没事的。”梁斐然的心里百感交集。她真的好怕,好怕面对两人真正的分离。
耿青云气若游丝的,梁斐然只怕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耿青云却坚持继续说着:
“我这一生最高兴的就是能够和你相遇。我最无助、无奈的是我不该那么依赖小伦和世,把她们当作是你的影子,而不敢真心地面对你……也许真的都太迟了。我应该是最爱你的人,但是,那个演奏着野玫瑰旋律的音乐盒是阿正挑选的,也许他才是最有资格来爱你,也是最了解你的人。”
“我最爱的人只有你,我只希望你能够陪在我身边。相信我吧,其他的就别说了,请你留下来陪在我身边,我只要你。”梁斐然像是怕他听不清楚似的,拼命地强调着她的真心。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只是时间和我都太自私了,我只怕我不能再有机会为你做什么了。小斐,阿正比我更适合你……”耿青云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泪水也漫延在他痛苦的脸上。
梁斐然拼命地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夺眶而出的不止是泪水,隐隐作痛的心早已淌着血……她独自体会着耿青云所说的话,双手无言地在他包扎着一层又一层染着血迹的纱布上来回抚摸着,试图再感觉他的体温。
耿青云似乎在微笑,但显得非常的疲惫。
在夜里最寂寥的那一刻,两人终于渐渐地没有了感觉,而天色也慢慢地亮了……病房内外的光线渐趋透明,让所有的悲伤都无从躲藏了。
好像是一个真正的结束,所有的悲伤都在耿青云伤重不治后,得到所有的平静。不知为什么,梁斐然面对这样的结果,并没有完全痛苦的崩溃;她只是觉得很遗憾,说什么、做什么也都来不及了。
当初在廖珍珠来找她时,她实在不应顾忌太多而没有及时把一切告诉耿青云,这样也许秦楚宜就不会羞愤而死;而在耿青云流浪的日子里,她应该执意留住他……
但是,时间是不能重来的,那个意气风发的耿青云,那个带着梁斐然到滨江街看飞机起降、大声说着誓言的耿青云,那个爱吃红豆饼的耿青云,体贴入微的耿青云……他曾经拥有了二十五个年头的骄傲灵魂,就要随着没有方向的风渐渐飞散了。
一切的一切,都没得后悔了。生者何欢?死者何堪?一切就这样仓卒地画下了句点。
另一个不得不让梁斐然觉得遗憾的是,江世在耿青云出事的那一天,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她的眼前倒下,虽然她在惊恐万分的血泊中还能够冷静地扶着耿青云到医院;但是,江世的精神却受到创伤了,之后的她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江世杰虽然安排了江世做了许多的心理治疗,但是,江世却真的崩溃了。她的记忆仿佛就在目睹耿青云受伤时——最惊惧的那一刻永远地定格了。
梁斐然无法用言语和她沟通了,看着江世年轻、清秀的脸庞……她想,江世一定不知道耿青云已经死了吧?不能感受到死亡的残酷,那能不能算是现在的江世仅有的幸福呢?
“我们还是决定要把世送到大哥那儿去,西雅图的环境很好,比较有利于她现在的病况。”江世杰说。
以前,江世总是爱拿自己的哥哥和梁斐然开玩笑;现在,三个人在房间里,所有的感觉都只剩下无奈的叹息了。
“二哥,你相信有神吗?为什么他要做这样的安排?青云和世都是好人,不是吗?如果世界上没有神的存在,我们又能期盼什么未来呢?世这么开朗、善良,老天却要这样捉弄她?”
“放心吧,医院方面还是认为世的情况是很乐观的,换一个环境也许就可以解决所有的事情了。倒是青云的死,你表现得太坚强了,坚强得令人心疼;其实,你不需要压抑你的情绪,大家都很关心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总是让别人担心。”梁斐然笑了笑说,“二哥,我每天都会为世祝祷的,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我想事情都告一个段落了,大家都必须回到原来的方向,好好地努力活着,我也该振作起来才是。”
“你真的不想留在台北?看不到你努力的模样,我既心疼又担心。”
“我带的班级今年夏天就要考高中了,我得回去和他们一起努力。过一阵子,也许我会回来,或者就到国外,和父母亲生活在一起。不过,我是希望自己能够回到台北,这里毕竟是我成长的地方,而且大家都对我这么好,我是应该回来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多了。我和心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我们也通过了爱情的考验,下个月我们就要订婚了。”
“真的吗?真的太好了!希望你们结婚时,世已经康复了,我一定会赶回来的。”
“就请你多多祈祷,让神赐福给我们周遭的所有人吧。”
“嗯。对了,二哥,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谢谢你当年送我的泪眼娃娃。”她简单扼要地说着;事实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对那个泪眼娃娃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什么?”他好像没听懂她这似乎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喔,没什么。”她也被他不知情的表情怔了一下。真奇怪,难道江世杰已经忘了吗?也许吧?因为那也不是顶重要的,毕竟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梁斐然在南下之前告别了所有的人,也像是在一一整理自己所有的心情一般。她抱着缅怀的心情回到学校附近走了走,也徒步在耿青云家的大门外伫足了一些时间,后来回到念书时所租的地方绕了绕,最后在天黑前回到阳明山上的家。
回到台北的这几天,她就一个人住在山上的家里;没有什么大变动的格局,让梁斐然常常一个失神会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大学二年级的学生,等待着一分天真浪漫的爱情,还会在寂寞的夜晚一遍又一遍地弹着野玫瑰。
人类能有记忆真的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当再度掉落记忆的深渊时,疾呼的门铃声让她吓了一跳。原来是倪正仪,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