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妇态度目中无人,自顾自地撩起丝裙落座。
「人家丫鬟是有礼貌,哪像你心佑大少爷,望见长辈前来,不仅有失远迎,连唤个声也没有。」好歹她也是坐轿子给门仆供进来的。
管心佑的脸色冷怒。这个美妇是管老夫人最小的女儿,管心佑的父亲有四个姊姊,而她就是嫁得最近京师的第四个。
为管心佑的姑姑,也是长辈。然而,他却没有丝毫对待长者或亲人的和善态度,言行异常冷漠。
「你究竟有何贵干?」他索性注意手边必须详读的帐册,敷衍於她。
「唷!」美妇夸张地啧声。「我回来奔丧不行吗?难道这还要经过你管大少爷的同意?」
他冷笑。「哼,就怕你不是真心烧香哀悼。」
美妇立刻变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清楚。」他毫不客气,语带讥嘲。
这一来一往的冲突,让结福首次体认到,原来管心佑除了管老夫人外,和其他亲戚是真的颇有心结……这样的传闻,曾在耳边来去,不过她总以为不实的。
但见美妇一张气忿的脸孔,白玉般的手指握拳颤动,但随即很快缓和。
拢了拢青丝,她凉飕飕地道:
「是,我是觊觎这里的财产,我是趁此前来分一杯羹。你最好小心一点,稍有不慎,这儿的所有,可是会被我夺个精光!」她尖锐地撂话,犹如阵前叫嚣、下车作威。
「这般真面目,未免太过可憎。」他宇句凛冽。
「喔,那可能是血脉的关系,或许你也该去照照自己的模样。」她反唇相稽。随後,根本也不理会管心佑的反应,直接走了出去。
「四姑奶奶……」结福欲追,更令管心佑不悦。
「结福!你做什么?」他冰冷喊道,阻止她的动作。
结福知自己腧越了,只能停下,望著美妇的背影愈走愈远……
[……我……结福以前在老夫人身边时,曾经见过令荑四姑奶奶。」她立於门边轻声细语,仿佛一个太大的呼吸就会惹恼了谁。「四姑奶奶曾经说过,心佑少爷很有经营基业的才干,只是还太过年轻——」她未竟的话尾被狠冽绞断。
「你要管闲事之前,最好先想想自己的身份!」他根本听都不听。
「对不住。」她只是觉得……只是觉得……或许,四姑奶奶说过的那些话该让他知道……
[出去!」他冷漠地挥手,头也不抬。
「……是。」她退出门外,将门板关合住,认真地守候著。
那是,她第一次遭到他的驱赶。
* *
管家基业可观,分线辽阔,不过历代主要还是以盐的生意为主。
人不可无饮食,而饮食中又多少存在著盐,盐乃必要的民生用品,阗阗之广大,可说是遍及天下,无远弗届。
也因盐的重要性明确,朝廷就必须统一管辖盐场,以免造成动荡纷乱。而盐商则向朝廷购买盐,再转而卖到各个地方。
看来十分简单,的确,这种生意能够发财。不过,也不是这么容易。
有官就会有贪,如何得到官府允许,成为正当贩卖的盐商,首先就是必须打通关系,贿赂公行在所难免:可私盐的放肆猖獗也是一大障碍,低廉的价钱吸引百姓,而乖乖缴纳盐税的盐商,则只能摇头兴叹。
管府百年历久不衰的盐行生意,如今也委屈於这种尴尬状况。
「彭总管,怎么你负责的商行帐面如此难看?」
偌大的书房里,管心佑坐於上位,清冷地对著一灰衣朴素老人责问。
「主子,雨淮地方的买卖,近来实在下好做。」彭总管为难道。「这几年大旱,官府摆了几个粮站,本来是做分发粮食之用,谁知道那知府见淮南淮北地大人多,竟顺便卖起官盐饱自己的囊袋,咱们下少客人都因为官盐便宜过去了。]
管心佑蹙眉,官府的狗官做些什么勾当,他们的确不好插手。
「那总不会十六个盐行都赔钱吧?」他对帐册上头的数字实在非常不满意。
彭总管挽起袖子,抹著自己额头的汗水。
[主子,除了宫府那方面外,还有私盐的问题,他们的成本更低,虽然城里较为难见,却广泛流通乡村,咱们实在防不胜防啊。]
「官府不管的吗?」他严厉反问。
[这……」彭总管欲言又止。其实他们这些买卖做久了,世面见的多,都明白有些私盐商根本就是官府在庇护,共生共存,还一起分赃。
如果是以前,管老夫人自然能体会,更下会问出这等问题。但面对年轻气盛的管心佑,这些事该如何拿捏道出,彭总管难以启齿,显得犹豫。
「得了。」管心佑不耐。「既然生意做得不够好,就得想法子开源节流。」
彭总管忙应和著:「主子有何意见?」
「我见帐面每年都有笔千两银支出,毫无名目,那是怎么回事?」
「啊。」彭总管一楞。那干两银是给官府的献金,当然是没有名目的,就算有写些什么,也都是虚报。
「把它省下来。」管心佑断然命令道。
千两钱财虽不大,但十六分行加起来,也是一笔可观的开销。
「不不,主子,这些银两万万不能省。」彭总管紧张地叠声,连连道:「那是给地方官的,若是省下了,会有麻烦的!」
管心佑冷哼:「我们是合法盐商,每年都循规蹈炬缴了不少盐税,会有什么麻烦?」
「不是的,主子——」彭总管急得要把这其中利害说个清楚,却教他给打断。
「少罗嗦!」管心佑怒斥一声,彭总管霎时噤若寒蝉。「让你做就做,否则要我这个主子何用?」
彭总管很快低头。「是咱放肆了。」
「明儿个我要看到你整理好的帐目,现在,拿著你的帐册滚出去!」他拿起桌面厚实的线册往外丢。
彭总管有苦难言,却不敢再惹恼他,连忙弯腰捡起那大本子,退了下去。
当门扉拉开时,站在外头的结福,望见的就是彭总管脸色沮丧难看,又对她勉强做出笑容的表情。
「结福啊,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劝劝主子吧。」他只能这么说道,将希望放在一个小丫鬟身上。他认为结福能在管心佑身边待著,一定是因为她有特别的办法,或许由她进言能够比他们这些老头顺利。
结福一顿,用力地摇头。因为她是绝对不会干涉少爷做事的。
彭总管似乎多少会意,他拉起皱皮的嘴角笑道:
「也对……瞧我,真不应该啊。」喃念又叹息地转身走离。
「结福!」
书房内传来管心佑的叫唤,她收回目送彭总管沉重步伐的视线,立刻走进。
「少爷。」她的语气一贯轻柔带有恭敬。
「你刚才去哪儿了?」眼睛也不看她,劈头就是责备的口气。
「结福……去给四姑奶奶送篸茶。」她只离开了一下子。
他猛地抬眸,手掌使劲地拍上桌,发出吓人声响。
「别以为我没看著你,就不晓得你在做些什么!」他怒目而视。
「四姑奶奶她……」她轻细地启唇。
「住口!」他暍道,不容许她再发言。「你没听到她已经挑明了说是要来夺家产吗?对付这种人,不必用以待客之礼!你是我的丫鬟,却去服侍她?这里是谁的宅子?你拿的是谁的银子?我说过不要管她,再有下次,不仅你那十两银难保,以後什么都没得拿!」若非他正当忙碌,没闲重新管教丫鬟,他现在就会换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