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出决定的一剎那,他牵挂不已的还有远方的那个人儿,可是他别无选择。他所能做的,就是以血肉之躯,为神武百姓筑起坚不可摧的城墙,来抵御绵延不断的杀戮。他要用鲜血洗刷神武多年来被欺侮逼迫的种种耻辱!
突然间,如潮水般涌来的虎啸兵渐渐减少了,攻势也不那么凌厉致命。钟慕卿和校尉互看一眼,发现神武援兵终于杀进包围圈。
「将军,小心!」身绑绷带的士兵扑倒钟慕卿,牺牲了性命报答他的恩情。
没时间悲愤伤感了,钟慕卿只记得佩剑所挥之处全是一片腥红,他杀红了眼,胳膊麻了、眼眶也红了。
他彷佛听见金戈铁马声隐隐传来,听见夕阳残照下的人民悲歌,还听见声声凄厉的呼唤:「慕卿,慕卿我来陪你了!」
电光火石的瞬间,他手中佩剑被人挑飞,手臂被犀利刀锋扯开一道长长口子。
虎啸兵被重重层层的神武骑兵包围,被迫形成夹击之势,正做垂死挣扎。而身着将军战袍的钟慕卿,顿时成为所有人斩杀的目标。
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眼看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悲壮孤独的感觉突然汹涌袭来。
敌人手中泛着寒光的残月刀,再次毫不留情的落下,这次的目标是他!
他想抵挡却才发现手上已空无一物。难道,就这样成定局了?
在他心灰意冷之际,忽然一支箭破空而来,阻挡住残月刀的攻势!
对手还来不及反应,此时另一支箭再次飞来,射中敌兵,敌人顿时气绝而亡。
钟慕卿在战场上历练出的机警和本能此时爆发,他一个飞身,将在空中落下的残月刀收入怀中。射箭、收刀,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像是曾演练过无数次一样。那样熟悉、充满默契。
是谁射出这救命的一箭?钟慕卿颤抖着,希望耳边的声音只是幻听。他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她」有任何危险!
蓦然回首,鲜红的嫁衣在风中狂乱飞舞着,刺激了他的双眼。
这分明是当日凉亭决裂时,她身穿的大红嫁衣。
千军万马中,这一朵鲜花正在绽放,鲜艳更胜进发的血。红色盖过沙海,淹没群山,也淹没他的心。
妳怎么敢到这里来?!
我就不走,说好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你怎能留下我一个--
她固执地看着他眼神毫不退让,汗水将她柔软的发丝凝结在脸侧。
弓弩不断发射利箭,刀光接连闪过,哀鸿遍野、残阳如血。
那一瞬间的目光流转,胜似千言万语,将彼此深深印刻在心底,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远处,恶狼似的双眼正发红盯着。
虎啸大王--仇邪,带着满脸血迹,他咧开嘴笑着。那笑容,是被逼到死路前的拼死一击。他拉弓射箭,沾满血迹的鸣镝发出尖锐声音,划破空气、呼啸而来,如潮的箭羽更随着它坚定向目标飞去。
他曾用鸣镝杀死自己的父亲夺取至高无上的权利;也曾以鸣镝将亲胞弟逼入山崖深渊。而现在,他要再次用这鸣镝,将这可恨至极、打乱战局的妖女送入地狱、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诗华奋力握住弓箭,她可以射掉残月刀、可以射死虎啸人,可以欣慰看着所爱之人安然无恙。但她却不曾注意到--鸣镝那即将直刺她胸口的致命一击。
「诗华!」钟慕卿目眦尽裂,气息几乎破膛而出。他拼死冲开一条血路,溅到他脸上的血热了又冷、冷了又热。
来不及擦拭,他飞身护住乱军中那抹艳丽的身影。她身上的裙襬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诗华一直以为那象征着他们爱情的圆满。
「好好,保重自己……妳是……神武尊贵的……」他粗糙的大手抹去她脸蛋上的斑斑血迹,她该是无瑕而美丽的。
「慕卿?」诗华身体动弹不得,被男人牢牢锁在臂膀中。「你怎么了,你怎么流血了……」诗华茫然看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她双手动不了,只好以脸蹭着他。可是,再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慕卿?」箝住她的双臂缓缓垂下。
「慕卿--」
第十章
经此一役,虎啸深受重创。而新任虎啸王仇邪在射出鸣镝后,也被神武将士的弓箭击毙。
虎啸损失了首领,也丢失了沙漠边缘大片的肥美草原--这游牧民族赖以生存的希望土地。
群龙无首,本就岌岌可危的虎啸国终于一溃千里,元气大伤,数十年内恐无力量再侵犯他国。
战争带来的重大伤害,也使得两国不得不停止征战、休养生息。神武多年来以相亲政策都换取不得的安宁,最后仍是以残暴的杀戮作结,是胜利、也是讽刺。
大军缓缓行过来时路,已没有了当初征战时的万丈豪情。残酷的战争可以摧毁钢铁般的精神意志,他们已经深刻领会到。
残破的壕堑历经风霜至今尤在,只是乱岗起伏沙砾嶙峋,加之蔓草丛生,眼前一派苍凉景象。
「等等,停一下。」马车帘子忽被掀开,一张苍白却美丽的脸庞露了出来。
驾车士兵依言停鞭驻马。没有人多说话,彷佛只要一开口便会冒犯到某种禁忌似的。
荒烟蔓草中,夹杂着些许小小野花,颜色并不鲜艳起眼,也没有夺人心魄的万千姿态,孤挺着在偶尔掠过的风中摇曳。
「我说你呀……不像带刺的蔷薇,倒像野地里的小野花。」
「嗯?为什么这么说,你又想到什么来欺负我啦?统统说出来!」
「雨淹不死、风吹不断、雷劈不焦,就连连根拔起都不行。总而言之,就是生命力超级旺盛。」
「……好啊,你在说我死缠烂打是不是?就缠、缠死你、噎死你、气死你,反正我就是跟定你了!」
甜蜜的回忆一幕幕掠过心头,晶莹的泪水一滴滴没入土中,很快便渗透消散。
这男人,为自己挡住了鸣镝,可是至今却仍未醒来。
撕心裂肺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那日,犹记得喷出的腥红沾上嫩颊,令她心灵深处沸腾起来,心火熊熊、烧得炽狂。
「妳是我心中最美丽的花儿……我要,好好守……」
她呆呆的任他用粗糙大手擦去泪水,呆呆的看着他慢慢闭上双眼,身躯也跟着重重下落。
不放手、绝对不放手。她要温暖这个温度逐渐流失的身体。他们之间,已有血的羁绊。
在这漫长、令人窒息的时间里,她绝对有足够的时间与耐心,对采摘的每一朵花儿许一个心愿。
将花瓣收进香囊,她坚信一路行走,直到花瓣装满香囊,那些心愿就会实现。虽然,心底有个声音不断提醒自己,这不过是某一种近乎徒劳的尝试。
军队再度前进,胜利的喜悦却显得微不足道。即使回到神武境内,等待他们的将是无限封赏和荣耀,可是他们最敬爱的将军,目前却身负重伤。
鸣镝已被连根拔除,骇人的伤口被层层迭迭包裹着,似乎绑松一点,鲜血就会倾泄而出。
「慕卿,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我们已经在回神武国的路上。你的军队打赢了虎啸骑兵,他们的首领也死了,神武边境的巨大威胁从此解除。你,是我国的第一功臣啊!」
她荏弱的娇躯随马车颠簸摇晃着,钟慕卿依旧深陷在自己无言的世界里不曾醒来。又或许,他的思维就定格在鸣镝飞过来的一剎那。
「你醒来看看我好不好?我一点伤都没有,倒是你,替我挡住了……」诗华紧抿泛着淡淡粉红的双唇,回想那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