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孟禹若有所思地倚着门槛,修长清瘦的身影在灯火辉映下显得格外孤傲寂寥。
也许这就是他与生俱来的宿命,一个注定和孤独拥抱在一起的男人,他凄怆而冷傲地牵动嘴角,轻轻关上大门,也强迫自己关上万马奔腾的思潮!
苏盼云随着郑毅恒来到雅轩小筑。
第一眼,她就爱上这栋躺在白云、溪流、晨光、绿荫怀抱里的精致小屋。
郑毅恒淡淡扫了她一眼,“很精致特殊的小房子,对不对?”他笑着说,并随手按了门铃。
铜色的铁门霍然的被打开了,出来应门的是一位面貌慈祥亲切的老先生。他一见到郑毅恒马上露出熟悉的笑脸,“郑先生,你今天带了这么漂亮的一位大姑娘,嘿嘿,偷偷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韩大哥最喜欢看美丽养眼的东西啦!这点我敢跟你打包票,这回他定不会再挑三捡四啦,你可以安一百二十个——”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低沉而略带调侃的男性嗓音已从半敞的门扉里头传来,“平磊,你这个不甘寂寞的大舌头,现在又在散播什么骗死人不偿命的小道消息啦!”
平磊连忙人老心不老的向他们扮个鬼脸,“这家伙眼力不行了,没想到耳朵倒灵得跟猫似的。”
门扉里头又传出不冷不热的讥刺声了,“平磊,你又在我的背后嘀咕磨蹭什么?你是准备让我们的客人站在门口陪你罚站?还是你那话匣子一打开就不晓得节制的老毛病又犯了?”
平磊被奚落得老脸燥热,即刻请郑毅恒、苏盼云入屋,嘴巴仍是老大不服输地直犯嘀咕:“真是愈老愈精,跟个猴似的。”
苏盼云听了忍不住暗自窃笑,对平磊虽嫌唠叨唐突却不失率真的行径留下深刻的印象和好感。
穿过小小的回廊甫进入大厅,容貌姣好、气质高贵优雅的汪如苹立即从沙发椅内起身相迎。
“郑先生,呃——苏小姐,请坐。”温暖而充满笑意的眼眸迅速掠过郑毅恒,停留在苏盼云身上。
一丝毫不保留的好感浮现眼底,她在苏盼云露出微窘不安的浅笑时,又快速地移开审视的目光,“你们请坐一下,我去叫我先生,他在书房里阅读你的资料和手稿。”
然后,她笑意盈盈地上了二楼。郑毅恒一等她转身离开客厅,而平磊趁忙着去张罗茶水的空档,悄声且以一种带着几分信心的口吻对她说:
“汪如苹对你有好感,这是好的开始。只要韩伯涛点头,你再通过笔试就可以了。”
“笔试?这是大学联考国学考试吗?除了选择题,还要当场测验你的作文能力?”苏盼云有几分的不以为意。老实说,如果不是不敢拂逆她姑姑苏曼君的旨令,她真的不想来应试这份吃力又不见得讨好的工作。
“这是韩伯涛一向的作风,他这个人是标准的完美主义者,对很多事情都抱持着严谨而宁缺勿滥的精神,对一位曾经以精致感性的电影手法风靡东南亚的知名导演而言,他对撰写人员这种的精挑细选的态度是无可厚非的。”
“是吗?”苏盼云轻轻转动着清亮乌黑的眼眸,“我渐渐有种不能呼吸的窒息感了。如果我不幸阵亡了,郑先生,我希望你不会气得拿把菜刀,沿路追杀我。”
郑毅恒掀起嘴角笑了,“不会的,我对你有绝对的信心。”
“是吗?希望你不是过分乐观。”苏盼云可不敢有十足的信心和把握,虽然连苏曼君都不容许她马失前蹄。
“别太杞人忧天了,既来之,则安之,你只要维持正常的演出水准,韩伯涛再挑剔严苛,也不会对你的文采焕发吹毛求疵的。”
“我!”平磊端着茶盘进来了,她即刻吞咽下满腹的疑虑不安,端起清香扑鼻的热茶轻啜了一口。
“小姐,别紧张,我平磊活了大半辈子,从抗战、文革到现在,第六感从来没出错过,我韩大哥一定会录用你的。”生性不甘寂寞、就怕寂寞的平磊又笑嘻嘻的多管闲事起来了。
“你为什么这么有把握呢?”苏盼云若有保留的轻问道,委实不懂怎么全世界的人都跟她打起铁票来了。她的姑姑“不准”她失败,她的前任老板也押她一定会雀屏中选,连这个素昧平生的老先生都看好她,令她这个信心缺缺的当事人实在有种莫衷一是、啼笑皆非的迷惘和嘲弄。
“因为,我一看见你,就对你这位斯斯文文、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挺有好感的,我小嫂子也是一样,而我那个韩大哥的眼光和品味一向跟我差不了多少,所以,你甭操心,你一定可以安全过关的。”
“平磊,你又在吹什么牛皮了?”汪如苹婉转悦耳、带着几分笑意的嗓音倏然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
“我哪有!我只不过替你们这两位一窝进书房里讲悄悄话,就忘了天南地北、怠慢客人的主人翁尽尽地主之谊啊!”平磊振振有词的辩驳着。
汪如苹失笑地白了他一眼,“你哟!年纪都一大把了,怎么性子还像小孩子一样,喜欢逞强抬杠,又从来不服输。”
“没办法啊!谁教我是个惹人嫌的单身汉,身边缺乏像小嫂子你这样蕙质冰心的美娇娘管束,当然,性格怪僻又惹人讨厌NB426!!”平磊皱皱鼻,半真半假地嘲谑道。
汪如苹没好气的猛摇头,不敢再跟他闲扯下去,否则,凭平磊那如江水滔滔、泉涌不歇的抬杠本领,她准能站在这里跟他老先生干耗上个把钟头,直到她甘拜下风,他老先生称心快意,过足瘾为止。
她收起满脸的笑容,望着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的苏盼云,轻轻嘱咐着,“苏小姐,麻烦你上楼来,我先生想单独在书房跟你谈谈。”
苏盼云微愣了一下,而世故老道的郑毅恒立即知趣的站起身,“韩太太,既然你们有事想单独跟苏小姐谈,我就先告辞了,我公司还有些重要的事等我回去处理。”
汪如苹点点头,“既然你公司还有要事要处理,我就不留你了。平磊,你替我们送郑先生一下。”
郑毅恒提起公事包,临走前,他对稍显紧张困促的苏盼云递出稍安勿躁的眼神,“我先走一步,在公司等你的好消息。”
送走郑毅恒,苏盼云暗吸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背脊保持镇定,随着汪如苹步上二楼进入书房。
当苏盼云回到桃园,回到那间她和苏曼君栖身十年的破旧小公寓时,疲惫的她甫打开门扉,赫然发现她姑姑苏曼君不仅神色怪异的端坐在沙发椅内,一口一口的抽着烟,陈旧而濒临解体的小茶几上也站着一瓶台湾米酒。
苏曼君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韩伯涛录用你了吗?”
她轻轻点点头,“他们要我住进雅轩小筑,一方面阅读韩伯涛的手札,一方面聆听他们的口述。”
“你怎么回复他们?”
“我说要回来跟你商量。”
“你马上打电话去告诉他们说你会搬进去住。”苏曼君一方面沉声下达命令,一方面阴晴不定的猛吸着烟,仿佛体内有一团烈火正无情地烧炙着她。
苏盼云却踌躇不前了,“姑姑,这样好吗?我搬到台北,你一个人怎么办?”
苏曼君立刻变了脸色,“你敢不听我的话?”
“不是,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想——”苏盼云怯怯地提出解释。
“不放心,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苏曼君离乡背井二十多年来靠着一双手,看尽了人情冷暖,世问虚假,贫穷没有打倒我,病魔没有折服我,左邻右舍的冷嘲热讽更没能击败我,你有什么好操心的?我不是靠着一双手把你拉拔长大?!”苏曼君咄咄逼人刺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