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甫落,她倔强的挺直背脊准备离开,不想在丘隆华那双凝满同情和了解的目光下,演出情绪失控的场面。
刚握住门柄,丘隆华就窜到她身边来了,手里拿着一只信封袋。“这是我的一点意思,希望你能收下,更希望你明年能顺利考上大学。”
席紫若意志消沉的收下那笔钱,无精打彩的绽出一丝苦笑。“我倒希望自己能幸运的再次名落孙山,好让我妈彻底对我这个扶不起的阿斗死心。”
丘隆华失笑地望着她,不徐不缓地说道:“对自己要有信心一点,不要还没打仗就先丧失了斗志。”
“我不是缺乏斗志,我只是比你们更了解自己的分量。我跟大学这道窄门是两条永远不会汇集的平行线。”席紫若振振有辞的说,她瞥了瞥丘隆华脸上那颇不以为然的神情一眼。
“唉呀!你们是永远不会懂的,反正联考的梦魇和阴影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也不愿意成为升学主义下的牺牲品。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们看,文凭并不是万能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丘隆华颇有同感的点点头。“我很赞同你的观点和论调,但不可否认,有了大学这张文凭,别人更容易肯定你的实力,最起码找工作要比高中生容易顺利多了。我们非常清楚,中国五千年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士大夫观念,还是根深蒂固的种在每一个人的心中。你可以信誓旦旦、洒脱不羁的骗你自己说,完全不在乎那张文凭,但你能真正做到不Care别人的‘在乎’吗?”
“我——”席紫若一脸茫然了。
“好了,我不是故意要泼你冷水的,我比你年长许多,人生阅历也比你丰富许多,我并不想倚老卖老,给你这么深的挫折感,但我也不希望你的梦想和天真让你在现实社会中受到更残酷的打击。梦想之于实现,天真会让人活得舒坦自在,但我们毕竟是活在现实中,不能太超然而不食人间烟火的,是不是?”丘隆华意味深长的说。
席紫若细细咀嚼他的言外之意,不禁淡淡地露出了一丝酸楚又不失动容的微笑。“谢谢你给我的机会教育,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话,终生奉为圭臬的。”
丘隆华赞赏的拍拍她的眉头。“听我一句话,紫若,不管你决定要不要重考大学,你都不应该否决自己的生存价值,即使做不了人中龙凤,你仍然可以做个快快乐乐、单单纯纯的小女人,这才是最重要的,不要让别人轻易地夺走你对生命的信心和乐观,好吗?”
席紫若眩惑的蹙眉望着他,惊异地发出一声感叹。“我妈为什么不能像你这么开明而睿智呢?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做我不乐意做的事呢?”
“这叫做‘爱之深,责之切’,其实,在我的三个儿女眼中,我也并不是开明睿智的好爸爸,对他们,我永远都有满足不了的期望,这点,等你将来为人父母之后,你或者就能体会了。”
“是吗?那我希望那时候有个果断英明的教育部长,能废除大学联考,拯救无辜的下一代,早早结束升学主义所造成的梦魇。”席紫若义正辞严的说。
丘隆华闻言不觉莞尔,“这点我完全举双手赞成,不过,在大学联考这个升学制度还未完全被改革废除之前,你还是要好好面对你父母对你的期望,逃避、拒绝都不是最好的办法。”
席紫若无奈地吐了口闷气。“我会的,谁教我有个神通广大、无孔不入的老妈呢?”她没好气的噘着嘴角咕哝着,“她这么精明厉害、长袖善舞,怎么就没想到打通电话跟教育部长拉拉关系呢?说不定他能破例放水把我送进大学,这样不是更省事,更能证明她的用心良苦吗?”
丘隆华既好笑又佩服的看着她。“你反应这么机敏灵活,怎么会考不上大学呢?”
席紫若耸耸肩,挑着眉胡扯一通,“那是因为大学联考是用笔考的,而不是用嘴考的,否则我随便动个嘴巴,台大、政大还不是照样手到擒来。”
“好了,我不跟你闲扯淡了,你妈妈说中午要你回家一趟,她有事要和你当面沟通,你最好赶快把移交办好,回去好好和你妈妈谈一谈,也许你会发觉大学联考,并不是遥远而不可企求的梦想,而是能抓在手心里的。”
席紫若给他不置可否的一笑,然后不发一言地拉开门把,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刚站在走廊上,罗家蓉就不怀好意的走了过来,佯装关心的笑着问她,“老板找你做什么?该不会是为了你的屡次迟到而特地把你叫进去削一顿吧?!”
席紫若似笑非笑地瞅着她,轻轻扬扬手中的钱袋。“很抱歉,你只猜对了一半,他并没有削我,相反的,他发了一笔为数可观的奖金给我,犒赏我在屡次迟到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表现得比你们优异卖命!”
话毕,她完全不睬罗家蓉那张口结舌、大惊小怪的神态,神闲气定的踱着步履,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所有属于私人的物件。
席紫若郁郁寡欢地离开了顺捷快递公司,她独行踽踽地走在基隆路的红砖道上,心情烦躁得真想扯开喉咙尖声大叫。
她不想乖乖回家面对母亲,更不想束手就擒,任她摆布自己未来的命运。
她知道自己只要肯努力用功,至少可以混上一所三流的大学来念念,但这有什么意义?
只为了戴顶方帽子证明自己的不同凡响和高人一等吗?
她并不想做个叛逆、让父母伤心烦忧的孩子,但她也不想勉强自己去附和父母过高的期望,扼杀了她支配自己命运的独立权。
望着眼前车潮熙攘的景观,她突然有种“天下之大,无处容身”的凄凉和悲哀。
她神不守舍的站在十字路口,讽刺地发现自己也正处于生命的十字路口。进退失据的她究竟该何去何从呢?
唉!她实在不想现在就回家扮演温驯听话的羔羊,向母亲竖起投降的白旗。
想到老板丘隆华赠予她的资遣费,她决定好好放纵自己一次,爽爽快快地花光这笔钱。
于是,她跑到万华小吃中心,吃了一顿令人大呼过瘾的流水席,并接着看了一场极尽滑稽诡异的黑色喜剧片。
电影散场之后,她举目望望四周的景观,才发现已到了华灯初上、夕阳西沉的傍晚时分,她拖着铅重的步履慢吞吞地穿过街道,发觉没能用光这些令她付出惨重代价的钱实在有点不甘心,于是,她大着胆子走进最近的一家机车行,用剩余的钱买了一辆90CC的二手机车。牵着那辆紫红色的重型机车,她突然有种想要迎风驰骋的冲动。
于是,她坐上机车,准备沿着大台北最重要的几条交通干道,来场既刺激又壮观的巡礼。
握着把手,她痛痛快快地享受着这种追求速度的快感,浑然忘了大学联考的烦恼和痛苦,也忘了保持距离、以策安全的行车规则。
等她清楚的惊觉到交通号志已由绿灯跳换红灯时,她想紧急煞车已经来不及了。
碰!一阵尖锐又刺耳的撞击声在她耳畔轰隆隆地响起——霎时,她已连车带人地翻滚到马路上,在眼冒金星、痛彻心肺的晕眩中,她看到一张俊逸非凡的男性脸庞俯近了她,喃喃地说些令她费尽全身的力气也听不清楚的话;她艰涩地蠕动嘴唇想说话,不料,却引来一阵更尖锐的剧痛,接着,黑暗便毫无留情地对她当头罩来,吞没了她所存的知觉……
关雅娴一接到紫若出了车祸的紧急电话,便和席紫筑马不停蹄地赶到怀恩医院急诊室。
一听到护士说紫若大量出血,恐有生命之虞时,关雅娴的焦虑和恐惧立刻转化成一股澎湃燃烧的怒火,烧向了那个一直站在墙角、蹙着眉峰、默不作声,气质和相貌皆十分温雅出众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