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此刻,席紫若才敢如释重负地放松紧绷多时的神经。她满足而欣慰地知道她已经唤回了紫筑求生的意念,更化解了她们姊妹纠缠多年的心结,对于这份艰巨的苦心所换来的成果,席紫若真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慰和酸楚。
望着紫筑那平静如水的容颜,席紫若清莹澄澈的眸光中,荡漾着释然而动人的泪光。
席紫若悄悄到敦化南路双星大厦探望父亲席镇远。
席镇远一见到她,果然喜出望外,惊讶地连忙抓着她的手仔细打量,问长道短。
而席紫若对于他那如流水般、倾倒不尽的疑问和关切,也都笑意横生而耐心十足地一一回答。
她和席镇远亲亲热热地闲话家常,就是聪明地绝口不提父母分居、闹离婚的事。
直到她和席镇远一块买便当回他租赁的小公寓、亨用晚餐时,她才抽丝剥茧的慢慢切入正题。
“爸,你晚餐都是怎么解决的?该不会都是买便当虐待你的五脏庙吧?”
席镇远夹了一块蒜蓉香肠放进嘴里,“我如果吃腻了便当,偶尔会到外面自助餐厅吃饭,有时候也会自己下碗面吃。”
“爸,你一个人住在外面多不方便,为什么不——”
席镇远立刻板着脸打断了她,“你终于说到重点了,我就知道你是帮你妈来充当说客的。”
席紫若连忙无辜的扬扬眉,“爸,你别冤枉人,我可没说我是站在妈那一国的,只是,你跟妈感情不和,闹意见分居,一个人住在外头又没人照顾,我这个左右为难又心疼不已的女儿,总是难免会担心的嘛!”
席镇远合上饭盒,“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你不用担心。”
“爸!你——”
席镇远挥手制止她,“别再说了,我跟你妈的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不必浪费唇舌劝我,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和你妈妈结束这段貌合神离了二十多年的婚姻。”他正色而严肃地注视着欲语还休的席紫若,“我的个性你非常清楚,我平常是随遇而安,很好说话,但,一旦让我动了怒、寒了心,我也不是那种可以轻易打发的好好先生。所以,你不必为我们白费心机了,我和你妈已经走到了冰山的一角,无题可解了。”
“爸,一夜夫妻百日恩啊!又何况——你和妈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了,难道你就不能网开一门面,看在我的面子上宽恕妈妈这一次?”席紫若苦口婆心的劝道。
席镇远却沉重的缓缓摇头,“这二十多年来,我给过她无数次的机会,但她却我行我素,视若无睹,甚至——还变本加厉地一手制造了你和紫筑之间的悲剧,这样盲目自私的妻子,我席镇远宁可老来无伴,也不愿再委屈将就。”
“爸!你——!
席镇远又再度伸手打断她的话,“紫若,你别再说了,我跟你妈妈的缘分已尽,不过,我们父女的感情却永远不会改变的,如果你能常常抽空来这里看爸爸,爸爸当然是无条件地欢迎你,只希望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也不必为我和你妈浪费精力和时间。”
席紫若见父亲那一脸固执坚决而不容转圜的神色,她只好另谋良计,改弦易辙。“好吧!看来我只好做个两头燃烧的蜡烛了。”她思索了一下,“爸,为了以示公平,我决定每天早餐、午餐和妈妈一块享用,而晚上则来这里帮你做饭,和你共同享用晚餐。”
席镇远满脸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我记得你以前连盐和味精都搞不太清楚呢?”
席紫若娇俏地抿抿嘴,“咦,爸,你可别小看人哪,所谓时势造英雄,我这个不擅做饭的生手,经过在美国三年自力救济的生活训练之后,早就成了一个深谙家事的妙厨师了。”
“是吗?”席镇远仍是一副深表怀疑的神态和口吻。
“爸,事实胜于雄辩。你要不信,明天我就露一手给你瞧瞧,不过——”她转动着一双慧黠灵动的眼珠子,“你的大门钥匙要借我拷贝一份,我才好提前在你下班回来前料理好一切。”
席镇远不疑有它,便迳自将钥匙交予席紫若打造。
第二天他下班回来,果然在灯火辉映中,看到一桌丰盛而令人食指大动的佳肴,而且他惊喜万分地发现,居然还有一道他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
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啧啧称奇地频频打量着席紫若,那神情彷佛是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第三天,第四天,席紫若又给他一连串、各种不同的惊喜。她的拿手佳肴总是那样巧妙地抓准了席镇远的胃口。从山东水饺、锅贴、蒸包到道地的台湾小吃,她大大满足了席镇远被冷冻疏忽已久的五脏庙。
但,他还真不敢相信这些精致爽口、令人垂涎三尺的佳肴,是出于他那个往昔只要一进厨房就笨手笨脚的女儿的手艺。
于是,第五章天,他抱着怀疑的心情提前回家。
果然,在他那小小的厨房里,看到了他分居已久的妻子关雅娴,也看到了他那个进了厨房却仍然还是笨手笨脚的女儿席紫若。
他立刻拉下脸,掉头准备出门。
“爸!”席紫若眼明手快地拦在他跟前。“爸,你别生气嘛!”
席镇远寒着脸,生气地谴责她,“紫若,你怎么可以出卖我?!”
“我哪有?”席紫若俏皮又无辜的耸耸肩,“我是孝顺你啊!所以才把妈妈这个妙厨师拉来当代打的。目的——还不是想讨你的欢心。”
“哼,你还敢强辞夺理!”席镇远目光凌厉的瞪着她。
“强辞我是不敢,不过,这个‘理’字我可是站得住脚。”席紫若直言不讳的说,“爸,所谓吃人家的嘴软,妈为了抓住你的心,不惜烧出道道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佳肴光抓住你的胃,你已经吃了这么多的‘甜头’,总不好意思抹抹嘴、翻脸不认帐吧?!“我——”席镇远一时为之语塞了。
席紫若却乘机将忐忑不安的关雅娴拉了过来,笑容可掬的说:“妈,你已经贿赂好爸爸的五脏庙了,现在该是你对他动之以情、晓以大义的时候了。”
“我——”关雅娴期期艾艾地还来不及开口,席镇远却已经从鼻孔冒出一声冷哼,并迅速背过身子不理睬她。
关雅娴见状,不禁黯然而难过的闭上嘴巴,难堪得不知该如何自处。
席紫若却不依地向席镇远撤娇抗议了。“爸,我虽然也认为你的背影跟朱自清的爸爸一样感人帅气,但你不觉得背对着说话的人,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吗?何况,连罪无可赦的杀人犯,法官都还会聆听他的辩解,你又怎么狠心在吃了妈妈的佳肴之后,而仍丝毫不给她讲话、为自己申诉的机会呢?”
席镇远的背脊耸动了一下,然后,他冷冷地开口了,“你叫你妈妈有话快说,我的耐性是很有限的。”
席紫若连忙兴高采烈的握住关雅娴的手,急切地催促她,“妈,你不是有很重要的话向爸爸表白的吗?你快跟爸爸说啊!”
“我——”关雅娴沉吟了好一会,“我——有两句话要对你说,都是三个字的。”
席镇远仍是背对着她,默不作声,但席紫若发现他的眉膀却是僵硬紧绷的,显示他是全神贯注的,而并非如外表呈现的那么冷淡而毫不在乎。
于是,她又鼓舞地推推关雅娴的肩膀,催促她赶快打铁趁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