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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琬萝娇憨地扑身上来,笑靥如花地勾住父亲的臂弯,「爹,我就知道您是个开明的父亲,所以……」

  「所以什么?」曲惟学宠爱的望著女儿,笑意吟吟的打趣道:「所以你才敢背著爹率性任为啊!」

  「爹!」曲琬萝满脸燥热的轻喊了一声,「人家……」她三分矫情,七分窘涩的支吾著,最后索性把发烫的脸蛋埋进父亲的怀里无声地撒著娇。

  「好了,别逮到机会就跟爹撒娇、耍赖,还不快去换下这一身不伦不类的衣裳,顺便盼咐厨房准备一锅人参鸡汤,爹想跟你边吃边聊。」



  「是,女儿遵命。」曲琬萝巧笑嫣然地躬身道,然后,她低头看看自己那身淡黄色的儒衫,不由童心未泯地从衣怀里取出一把折扇,有模有样地摇了两下,又对曲惟学斯斯文文的施礼笑道:

  「小生曲文罗拜见曲尚书,待会在采风阁的书房静心斋恭候大人您的驾临,还望大人抬爱,不吝赐教!」

  曲惟学捻捻胡须笑骂了一声,「鬼丫头,居然敢跟爹耍宝,还不快回房换下衣衫,否则,爹可要搬出家法训人罗!!」

  「是,小生遵命!」曲琬萝顽皮地再度躬身施礼,然后,在曲惟学啼笑皆非的摇头兴叹中,带著满脸灿烂慧黠的笑颜,缓缓穿过中庭,绕过花卉扶疏、水曲山幽、清香萦绕的花园亭台,转回自己的闺房「采风阁」。

  ☆

  曲琬萝浅笑盈盈地端著一碗热气四散、香气扑鼻的人参鸡汤递到父亲面前。



  曲惟学喝了两口,又不由蹙眉低叹,显得忽忽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

  「爹,您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叹起气来著?」曲琬萝一脸关切的低声问道。

  曲惟学缓缓捻著胡须,不由自主地又发出一声悲叹。「琬儿,你刚刚在大厅不是问过爹,怎么会突然回来吗?」

  曲婉萝微愣了一下,「爹,女儿会那么问您,是因为平常这个时候您都忙著上朝议事,处理公务,而且秋试大考、临轩策士、中式贡士的殿试都必须在这段期间裁议定案,照理,这是您们九卿要臣最忙碌的时候,您居然有空来看我,我当然是惊喜相加,又有些狐疑不解啊!」

  「也难怪你狐疑不解,事实上,这阵子是爹在朝为官以来最清闲的一段日子,因为皇上已经整整有半个月不曾上朝听政。」曲惟学忧思满怀的苦笑了一下,「我们这些文武百官要见皇上禀奏要事,全被刘瑾挡在奉天门外,疏拟的奏折也全都被他拦截,私自处理。更过分的是……他居然假借皇上的旨令,要所有文武大臣全部到奉天门下跪听令,只为了他在干清宫的御道上捡到一份匿名的奏章,内文尽列数他这些年来所犯下的罪业,他气冲斗牛,决定揪出这名胆敢上奏弹劾他的匿名者。是而,他矫旨召令文武百官跪于奉天门下,自己则站在门廊左侧,声色俱厉,软硬兼施的逼问,还威胁说……如无人敢承担负责,所有的官员就是跪到太阳西沈,皇上也不会放大家起身退朝的,就这样,我们三百名朝廷命官罚跪在艳阳高涨的广场前,不准变换姿势,不能随意走动,甚至不能随意说话。」

  曲琬萝听得怒火中烧,柳眉倒竖。「爹,刘瑾这狗奴才实在是欺人太甚,无耻之至!他凭什么这么嚣张跋扈的折辱你们这些文武大臣!只因为他懂得一手遮手,将皇上玩于股掌?」

  曲惟学绽出一丝悲痛悒郁的苦笑,「自大明王朝建国以来,宦官弄权、祸患朝纲的事总是难以根除,自王振、汪直、王越,乃至现在的刘瑾,多少的忠良惨遭迫害,含恨而死,木土堡之变的教训犹如昙花一现,继之而起的汪直、刘瑾更是凶残狠辣,无奈,皇上年少,耽于享乐,不能像先皇孝宗一样励精图治,奋政爱民,所以……才会让刘瑾这个阳奉阴违的阉竖专擅弄权,倒行逆施,唉!」他语重心长的叹息道:「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我们这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文武朝臣,就这样万般屈辱、目昏目眩地罚跪在奉天门外,有个叫李荣的太监看不过去,趁刘瑾入内乘凉时,赶紧抱了一些冰镇西瓜给我们解渴,并让我们起来休息、活动一下筋骨,待刘瑾出现时,他又慌忙示警,要我们赶忙跪下,可是未及清理收拾的西瓜皮让刘瑾瞧见了,他暴跳如雷,大骂李荣,另一名太监黄伟挺身相护,与刘瑾激辩,于是,李荣被刘瑾逐出宫外,回家赋闲,黄伟则被贬逐到南京,而天还未黑,就有三名官员不支倒地,脱水而死,我们一直跪到夜幕低垂,饥渴交迫,刘瑾见无人承认自首,更加恼火,遂命人将我们押进锦衣卫大牢。直到夜里,他查出这份奏章乃是一位内侍所具疏的,才又重新将我们释放出来,」他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幸好,爹常服用你所开的补药,身子骨还算硬朗,否则……难保我们父女还有相见之日。」

  「爹!」曲婉萝却听得揪心不已,泪盈于睫了。「爹,您辞官归隐吧!刘瑾这奸宦如斯阴险狠毒,皇上又耽淫佚乐,荒废朝政,您孤掌难鸣,有心无力,何苦身在虎穴,任那些朋比为奸的权佞折辱欺凌呢?」

  曲惟学只是沉重的缓缓摇头,没有说话。

  「爹!」曲琬萝忧心忡忡地握著父亲的手臂,言词恳切的劝道:「蒋钦蒋大人的遭遇您应该记忆犹新吧!御史柴文显、汪澄只不过是因为些须小事,就被刘瑾那狗奴才凌迟处死,爹,刘瑾如此残暴毒辣,您若不趋附于他,迟早都会有杀身之祸,您听女儿的劝,还是早点辞了官,和女儿待在乡下共享天伦吧!好不好?」

  曲惟学满脸凄怆地抚摸著女儿的发丝,挂在嘴畔的笑容更加苍凉寒瑟了。「琬儿,你是爹唯一的掌上明珠,爹何尝不想跟你待在乡间,共享天伦。只是,国家有难,权奸当道,爹身为朝廷老臣,便不能坐视不管,只顾自己的生死安危,想先皇临终前,拉著爹和刘健刘大学士的手,用尽最后一口气,要我们要竭尽全力匡扶皇上为明德之君。」他老泪闪动的哽咽道:「先皇遗命,犹言在耳,尔今,刘大学士已被刘瑾贬为平民,遣返家乡,朝中老臣逐凋零,所剩无几,爹百般忍耐,只为忍辱负重,不忍辜负先皇遗命啊!」

  「爹……」曲琬萝泪光莹莹的叹道:「您这是愚忠啊!」

  曲惟学凄然一笑,若有所思的悲吟著宋末节士陈文龙的一首诗:

  斗垒孤危势不支,书生守志定难移。

  自经沟渎非吾事,臣死封疆是此时。

  须信累囚堪衅鼓,未闻烈士树降旗。

  一门百指沦胥尽,唯有丹衷天地知。

  「琬儿,人生百岁也不过如黄梁一梦,想那北宋民族英雄岳飞,忠义耿耿,正气参天,明知秦桧用十二道金牌召他回去乃一陷阱毒计,他却从容以赴,慷慨就义,爹虽是一介文弱老儒,却也深知忠君报国之道,岂能为了苟且偷生,而做那尸位素餐之事?」

  「爹……」曲琬萝欲语还休的噙著泪低唤了一声,任恐惧、感动、悲愤、忧虑种种迷离难解的滋味戳绞著她不断抽紧的心。

  「琬儿,」曲惟学轻轻拍抚著她的肩头,「别为爹担忧,爹不会莽撞行事的,就算要牺牲生命,也得死得有价值,有意义,否则,不是亲痛仇快,白白便宜了刘瑾那班乱臣贼子!」他说到这,又攒著双眉慨然长叹,「爹唯一觉得愧疚的是……爹把你许错了对象,原本以为狄云栖和他爹一样,是个倜傥大略、强直不阿、有情有义、有守有为的热血男儿,孰知,他习艺归来,继承袭位,却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那个清高绝俗、夭矫不群、侠情万丈的少年英雄已不复见,他不仅自甘堕落,和皇上放浪形骸地肆意游乐,还变本加厉地四处招技狎玩,纵情狂欢,更堂而皇之地与刘瑾沆瀣一气,遥相呼应,幸好维敏兄已经过世,否则,按他刚烈果断的个性,不被气得伤肝泣血才怪!」他痛惜万分的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目光沉郁而愧疚的望著同样怆惘无语的女儿,语音嘎哑而痛楚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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