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迄今已数年不见,顾不得陛下召唤母亲前来是否有陷阱在后,紫宸难掩喜色与激动。
“去吧,紫宸亲王。朕恩准你离席与母亲好好相聚。”
“谢陛下!”
※ ※ ※
兆海看着这感人至深的母子重聚场面,不得不感佩陛下的恩泽。没错,紫宸殿下最渴望的并非有形的犒赏,而是这无形的母爱温暖。
稍后,紫宸与母亲的背影在大殿上消失,兆海心想自己也没必要逗留在宴会上了,看来主子似乎不打算重返大殿。待皇筵告一段落,皇上也离席了,趁没人注意,自己悄悄消失也没关系。
一介粗鄙武夫的兆海,对身形曼妙、舞姿绰约的妖娆舞姬频频耍弄的妩媚风情没有兴趣,也不觉得那些精致但填不饱肚皮的菜肴有何可口之处。说他不解风情也无妨,反正风花雪月四个字,和他这种乡下出身的庸俗之人,本就是野牛与鲜花般格格不入。勉强自己去吟诗唱辞、附庸风雅,顶多落个不伦不类的四不像,又何必多此一举?
惯于被周遭的人漠视、冷落的兆海,自斟自饮、自得其乐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
“金护廷大人,等会儿陛下要特别召见您,请您在陛下退席后,到后殿待令。”
“咦?”愕眼大张。
女官一欠身,福福礼离去。
想了想,陛下召见的理由,应该是为着天桥上护驾的事,要犒赏自己吧?陛下赏给殿下的是一段弥足珍贵的母子团圆,不知自己能得到什么赏赐?可以的话,兆海倒想要放段假,好好休息休息。只要一天就好,让殿下别给自己增添更多烦恼的白发就好。
作着这样小小美梦的兆海,万万没想到数刻后,自己听到的却是——
“朕要交付你一样重要任务,金护廷。”
遗离左右,御书房内的气氛诡谲而阴森,兆海忐忑地伏头回道。“是,微臣听命,请圣上吩咐。”
女帝严肃地扬起一眉。“朕命你于一个月内,搜集到南夷紫宸逆谋窜位的证据,交给朕治罪。”
什么?兆海苍白着脸,立刻道:“陛下,您别拿小的开玩笑,亲王殿下对您、对朝廷都是一片忠心,绝无半点谋反之意。小的能以性命担保,这是绝无可能的!”
“那就把你的小命交出来。”女帝冷笑道。
啊?“陛下……”
“你不懂吗?金护廷。朕不在乎南夷紫宸清白与否,朕要的是一个能让朕削弱他的理由。倘若你无法达成任务,朕便要你交出小命。究竟是要为主子忠诚而死,抑或改为朕效命,替朕铲除南夷紫宸,全看你一念之问。记住了,朕只给你一个月的别限,若是期限到了却不见动静……那也是你大限之日。”
他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为何陛下要这样为难他……兆海面如土灰地垂下头。
“要怪,就怪你跟错了主子,金兆海。朕很欣赏你的武艺,希望能纳你到朕的麾下,可惜紫宸不愿放人,所以你才有今日。肤得小到的人才,也不能让敌人留在身边,你懂吗?”
兆海一震,顿悟了。
“你下去吧,这趟秘密任务,一个月后朕等你的好消息。”
第二章
好死不如赖活着。
生命中遭遇过无数逆境,兆海步出御书房时心情低落,但跟随着离开琉璃宫的脚步,他又慢慢地恢复了精神。愁容满面的过也是一天,开开心心的过也是一天,想找出解套的方式不容易,可是坐在那儿哭泣又能给事情带来什么帮助?
自己给自己打气后,他来到宫门前。
“金护廷大人,请留步!”
顿住,回首,看着一名小碎步奔跑过来的宫女,双颊红扑扑地赶到他身边。
“奴婢是替亲王殿下传话的。他要奴婢转达,今夜陛下破格恩准,所以殿下要留宿于宫内和前王妃殿下忆旧话天明。”
“谢谢,我知道了。”
宫女点点头,欲言又止地瞟他一眼,接着羞怯怯地说:“那个……奴婢觉得今日大人的表现十分英勇,不知大人可否……收下这个!”
突然,一条丝帕被推到怀中,兆海惊讶地看着宫女掉头迅速跑远,好奇地层开一瞧,上头以秀气的笔触写着一首热情的求爱诗。搔搔脑袋,薄红着脸,不知该拿这帕子怎么办,兆海随手塞入袖里。
虽然宫女的倾慕心意令他受宠若惊,可惜自己眼下一条小命危在旦夕,无暇分神于儿女私情上。不,就算陛下没下那一道圣旨,兆海的日子也被亲王殿下惹出的麻烦占满满,哪有闲情逸致谈情话爱?
普通男子在十五、六岁就已熟知床第之事,兆海却在年近二十的现今,仍是稀世难得的纯情汉。不是他对姑娘家没兴趣,血气方刚的堂堂男子,再怎么隐忍,到了年纪,该有的七情六欲他一样也不少,只不过……机会难寻。
当殿下的“随扈”是件忙翻天的苦差事。主子在里头享乐时,他得在外头忍着蚊虫叮咬、寒风刺骨,守着门边,确定无人打扰;主子在休息时,他得处处留心安全、有没有意图不轨的家伙靠近;主子公事繁忙时,他得跟随着打杂跑腿,备妥一切所需。总之,兆海恨不得生有三头六臂,能让他兼顾保镖、保母、车夫与心腹的所有角色。
记得他奉命到习武营去受训,少数没和殿下朝夕共度的那段岁月,有回他差点就能脱离“童男”的行列了。
那时习武营的同伴们起哄闹着,想见他出糗,因此强拉着他到某间烟花馆寻欢。
当年接待的是一名身材丰润,笑起来挺可爱的妓娘,脸孔现在的他已记不太清楚了,但他依稀记着她有副柔柔的嗓子和香喷喷的味道,至今这也是他对姑娘家的最深印象。
那夜他紧张得额头频频滴汗,碰都不敢碰她一根汗毛,结果妓娘主动献身时,他的小弟弟丢人现眼至极,竟完全起不了反应,彻头彻尾做了个缩头乌龟。兆海尴尬得直道歉,妓娘却反过来好心地安慰他,说每个人的第一次都“不行”,别挂心上云云。
不知是否那回的经验作祟,后来他没再提起勇气跨入烟花馆里,而一等习营的训练结束,他回亲王府后,也没这机会了。
想想有些遗憾,倘若一个月后大限将至,自己永远也不会晓得……那档事。
其实兆海颇想早点成亲,娶个乖巧温柔的娘子,生个白胖听话的儿子。由于父母走得早,自幼缺乏家族温情的他,最想要的就是个家,最好是儿孙满堂、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这样他的人生亦了无遗憾。
不想死啊!现在的他什么心愿都未达成,他实在不想死啊!
“可是陛下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自言自语着,兆海驾着风火轮车返回亲王府,沿途苦思对策。
背叛亲王、出卖亲王这种事,考虑都不必考虑,与其那么做,倒是死了还干脆。
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不能不知恩图报。殿下遵守诺言,让他保全住村人的性命,他又怎能爽约负心,撇下答应一辈子为殿下效忠的承诺,去助纣为虐地伤害殿下呢?更别提,这年来殿下待他的种种好,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尽?就连畜生都干不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可以习武练艺,学得一身本领,是托殿下的福;能识字写文,是承蒙殿下费心为他聘请西席。一介无父无母的孤儿乡夫,凭什么去获得武营“护廷”的官位?这些若没有殿下的提拔,他金兆海能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