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错什么?我也想知道我做错了什么……」男子低沈的冷语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奈和怨愤。
「你怎么会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善月愈听愈觉得不可思议。
「很多事情是无法判定对或错的,我认为做了对的事,旁人看起来却全是错。」男子轻声哼笑。
「这地方如此简陋残破,怎么能住人吶!」不管是非对错,善月都对屋中陌生男子的遭遇抱以万分同情。「你居然被关在这里五年,这个地方……实在是……王爷真的是……太过分、太残忍了!」
男子不语,仿佛对自己的遭遇早已麻木无感。
「王爷打算关你几年才肯放?」她替他感到难受,不知道他究竟犯下什么滔天大错,得遭到这种非人的惩罚。
男子的沈默有如千百年之久。
善月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毕竟在这座王府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姨太太」,没有多大的力量能对他伸出援手。
「今夜开始阴寒了。」男子忽然打破沉默。
善月呆了呆,猜想他日夜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可能已经弄不清时令节气了。
「快要入秋了,天是开始要凉了。」她接口说道,其实她并没有「阴寒」的感觉,反而觉得刚入秋的夜十分凉爽宜人。
「我知道,再过三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善月有些惊奇,这男人竟把日子计算得这般清楚。
「王爷此刻是否不在府中?」男子又问道。
「是呀,皇上今夜将王爷急召入宫……」善月蓦地顿住。「哎呀!糟了、糟了,我已经离开『棠仙苑』太久了,不知道王爷此刻回府了没有?若是发现我不在『棠仙苑』中,他说不定会大发雷霆呢!我想我得快点走了,还有……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的力量帮你的,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正当她转身匆匆想走时,屋内轻轻传出男子冰似的低语--
「王爷今夜不会回来了。」
「什么?」善月愕然怔住,诧异地回身。「你怎么知道?」
「王爷不只今夜不会回来,恐怕以后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什么意思?」善月被男子阴沉诡异的呢喃吓得寒毛竖立。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总之,你最好在中秋之前逃出府去。」他语气平板,听不出丝毫情绪。
「为什么要逃走?」善月听得一头雾水,心底却莫名起了一阵颤栗。
「因为今夜郡王爷已遭皇上圈禁起来密审,不会再放王爷回府了。」男子幽幽一叹。「等过了中秋,皇上便会派兵抄了顺承郡王府,府里上下百余口人都会遭到流放的命运。你是今日才过府的小妾,顺承郡王府的劫难你无须承担,趁官兵未来抄家之前快逃走吧!」
善月听得傻住了,男子说的话实在太怪异,这些还未发生的事情,她不知道该信不信。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这就是我被囚禁在这里的原因。」屋内男子自嘲一笑。
「我不明白。」她满脑子都是疑云。
「因为我是个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善月微愕。
「人人都认为我是个不祥之人。」
「为什么?」她不自觉地咬住唇瓣。
「因为……听见我说话的人会、死。」男子突然大笑出声,笑得曲折离奇、诡异莫名。
善月蓦地背脊抽凉,虽然看不见男子的神情,却可以从阴森的冷笑中感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九姨太太!」
静夜中传来的一声呼唤吓飞了善月的魂,她惊慌地倒退数步,险些踉跄栽倒。
「有人寻你来了。」男人冷冽的笑声中多了几分叹息。
「九姨太太,你在哪儿?」喊声又起。
善月听出了那是雪燕的声音,怕被雪燕发现她误闯府中禁地,因此来不及对屋内的男人说些什么道别的话,就慌忙回头从小门闪身出去,随意拣了条花间小径进去胡乱转了几圈后,再假装被雪燕寻到。
「九姨太太,您在这儿做什么?奴婢到处都找不到您。」雪燕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她。
「哦,我肚子饿了,想出来找东西吃,没想到会在园子里迷了路,幸亏你出来找我,否则我不知几时才能出得去。」善月一脸慌乱不安的神色,倒像真的迷了路似的。
「奴婢方才忘了说,下回九姨太太有事吩咐奴婢,只要扯一扯床幔旁的繐子,便会扯响奴婢房里的铃了。」雪燕半信半疑地盯着她。
「是吗?下回我知道了。」善月完全不知道床边暗藏的机关。
「花园后有间小屋,没有王爷的允许不准擅入,九姨太太才刚入府,最好别随意乱走,免得惹恼郡王爷,到那时大伙儿都要倒大楣。」雪燕正颜厉色地警告。
「好,我知道了。」善月低头忏悔,主仆角色再度易位。
「九姨太太先回房去,奴婢弄东西给您吃,走吧。」雪燕侧身走人。
善月连忙跟上去,和雪燕一前一后穿过幽暗的园林,步上悬满红纱灯的曲折长廊。
昏红祥和的烛光柔暖照下来,驱散了盘踞在她背上的异寒,刚才发生过的事宛如一场梦境。
她不自禁地回头,凝视着被墨色笼罩的园林,想起一个男人此刻仍囚在深邃幽暗的某一处,她的内心便感到一阵阵难言的悲伤。
他究竟是谁?为何被郡王爷囚禁了五年?什么时候他才能走出那片浓重的黑暗,得到自由?
她陷入悠远的沉思,想着能不能救他?该怎么救?
第二章
人府第二天,善月就被郡王爷的侍妾们邀请到「香榭亭」赴宴,说好听是赏花品茗话家常,实则是想瞧瞧「命中富贵之极」的九姨太太究竟是什么模样?
「噢~~你就是那个命中必生贵子的善月?」
果然来者不善,这一句拉长尾音的开场,足以让善月头皮一阵发麻了。
「道士的话不见得可信,各位姊姊莫要当真。」善月低头啜饮香茶,避开一道道咄咄逼人的视线。
「是呀,哪个道士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想在江湖上混饭吃,自然得挑最好听的话说。」
「不过咱们王爷可是信得很哩!」
「那有什么法子,谁教咱们的肚子不争气,没人有本事给王爷生个儿子出来,王爷逼不得已,才会连道士的胡话也听信了。」
「万一善月妹妹也不能为王爷生出个阿哥来,付出千两黄金的王爷岂不是当上冤大头了吗?」
「到那时,善月妹妹她阿玛收下的千两黄金怕是要吐出来了,呵呵……」
听着侍妾们讥诮的谈笑,善月始终保持沉默,知道自己最好什么话都别说,免得伤了彼此的和气。她明白在那些伤人的言语之下,藏着的是对未来生活的惶惑和不安,刚入府一日的自己尚且感受得如此深刻了,这些早她入府的侍妾们,遭遇必定更为堪怜,所以对她态度不友善也是情有可原。
大家不过是一群同病相怜的女人罢了。
「咱们姊妹平日是这样说笑的,善月妹妹听了可别介怀。」极美艳的一个侍妾不怀好意地斜睨着她。
「我不会。」善月摇摇头,悠然浅笑。
侍妾们对善月平静淡然的反应很是意外,彼此悄悄互望着,怀疑她是不是听不出她们话中的明嘲暗讽。
「咱们姊妹们刚才说的话,妹妹听了不恼吗?」苍白纤瘦的侍妾楞楞地看着她。
「不恼呀!」善月出自真心地说。「日后要和姊姊们天天在一处呢,把姊姊们的话往好的去想,大家才能相处得和谐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