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医生说阿海的情况很好。”封剑濮附和,对此既觉得宽心,却又感到忧虑。
单用“情况很好”来形容阿海的进步,那真是太轻描淡写了一点。
过去,时间不定,有时三、五个月,有时半年、一年的,时间做不得准,但每每只要他一发噩梦──那种事后回想不起来、空白一片的噩梦──就算他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甚至刻意去想也想不起来,但看似寻常无碍、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场空白噩梦,其实存在着非常严重的影响。
那是一种全面性的影响法,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上。
在他的印象中,只要作了那种无解的空白噩梦后,阿海的精神会萎靡数日,莫名的虚弱会让他又病又吐的病上好几天,有时症状严重一点时,甚至会长达两个礼拜。
对这种情况,医生做过解释,说是阿海自我封闭的记忆在作祟,睡梦中那段刻意被遗忘的恐怖记忆出现,即使醒来后什么也记不得,但潜意识所受到的折磨并不因此而消逝。
他的呕吐症状,就是针对那段记忆而产生的反应,常人无法想象的可怕回忆折磨着他,让他的身体呕吐,好排去潜意识中的恐惧。
长年下来,他对这样的现象已经很熟悉,因此先前一得知阿海又作了“那种”噩梦,他就开始担心他要病了,却没想到,这一回没事,一点事情也没有。
没有精神萎靡、没有吐的死去活来,他就像平常的样子做着平常的活动,没有一丁点要病发的样子。
这个就是医生说的进步,大大的进步。
据说,阿海自我封闭的意识仍是极强,怕是不会有消去的一日……这一点,他相信只要是人、有点同情心的人都不会乐见其成。毕竟,在历经那非人的一夜后,谁能舍得让阿海忆起那一夜的恐怖,由着那恐惧的阴影贴近、伴随他过一生呢?
所以让人非常庆幸的,关于选择性遗忘某段记忆的事,丝毫没有改变,变得是其它部分。像是奇迹一般,阿海始终无人能进驻的封闭心灵,竟开始出现像支柱一样的精神力量支撑他,让那原本因为自我封闭而变得脆弱无依的心灵,开始有能力去对抗那梦境。
对此,医生感到惊讶,直说这是非常良好的显著进步,也说了那样的精神力量还会慢慢的发挥影响,让阿海的自我封闭情况慢慢改善。
得知这样的进步,封剑濮比谁都要高兴,因为这表示,过去的阴影对阿海的影响开始变小了,以后阿海不会在噩梦后出现病恹恹又吐得一塌糊涂的无助,甚至于他自我封闭的倾向有可能会好转,对人群的适应能力也会转好。
绝没有人比他更乐见这样的转变,但……问题是,只要他一想到,造成这一切好的转变,那份精神力量的来源,竟有可能是──
封剑濮看着虞媺,表情显得有些凝重,似乎在想着什么。
“大哥?”察觉虞媺的不自在,桑海若不解的看向义兄。
“没事。”封剑濮粉饰太平。“你们去切蛋糕,顺便泡壶茶,我去看看澄甫在做什么,顺便要他下来一起吃。”
无人有异议,大家解散分头进行各自的任务,可封剑濮临上楼前忍不住回头,看着那一双喁喁私语、慢步踱入厨房的身影。
忧心,他觉得忧心啊!
封剑濮蹙着眉,心不在焉的晃进画室找人,那个要被找的人正蜷在沙发上睡着,打着石膏的右手臂挂在最上头,地上掉了一本书──《治愈你的血气方刚》──看情况,该是看著书,没多久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对着那张神似义弟的年轻面容,封剑濮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事关于他的担忧。
现今事情有些明朗化了,从这阵子的种种迹象来看,雨晨的那个表妹对阿海来说,该是存着一份特殊的意义,只是……是到什么程度的特殊意义呢?
难道阿海的心理状况进展得如此神速,真是跟虞媺有关?
这假设的可能性,正是让封剑濮如此忧心的缘故。
长期担任着义弟的监护人角色,不论是自发性的,还是为了尽责任跟义务,总之这么多年下来,他自己也很习惯当个老爸爸,完美的担任监护人的角色,仔仔细细、像呵护珍贵稀有的脆弱艺术品一样,全方位照顾这个因为自我心灵封闭、拥有稚子一般纯净心灵的义弟。
其实两兄弟相差不了几岁,但是对封剑濮来说,担任监护人的角色并没有什么困难的,毕竟这当中只要把握一个原则──就是以义弟的最大利益为优先考量──其它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现在,处在这个原则下,封剑濮自是不乐见虞媺对义弟有太大的影响力,对他来说,康雨晨才是适合跟义弟相伴一生的好人选。
当然是康雨晨!撇开救命恩情不说,康雨晨待人热忱亲切,性情爽朗率直,这样的个性正好与阿海互补,可以让阿海多感受点热情,进而受到影响开始改变,不至于终日躲在自己的世界中,视外界于无物。
另外,康雨晨二十出头的年纪不至于太过年轻,而且做事的态度有着不符这年纪的圆融,跟性格一样,能补足阿海所不足的那一部分,将来要在人生路上相伴,对阿海一定很有帮助……
封剑濮径自盘算着,不论怎么算、怎么想,他都觉得康雨晨才该是适合相伴义弟过一生的人。
别说什么,单是康雨晨较能照顾人的这一点,就叫封剑濮放心许多,毕竟他这个义弟的行为思想有些异于常人之处,在日常生活跟人际关系上,一定需要人多加费心照顾、代为打理。
在这方面,康雨晨绝对是让人比较放心的一个,总不能教他指望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生吧?
想起虞媺……
说真的,封剑濮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女孩子。
我们是一国的……
难以形容中,不期然的让封剑濮想起义弟曾述说过的一句话。
是了!那种感觉,像,真是太像了!
撇开没有存在感这一点,虞媺待人总是冷冷淡淡,那种拒绝任何人的感觉就像是另一个阿海,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不想跟任何人有交集。
不只这样,就连那种需要人照顾的感觉也如出一辙。
以前没有特别注意所以没发现,可是就他最近的观察,发现虞媺虽待人冷淡,可脆弱纤细的样子,如同阿海一样,其实很能引起人的保护欲,只是平日她刻意的让自己失去存在感,一般人不太会发现这一点。
大致上就是那样的感觉吧,真的就像阿海所形容,他们是一国的,是一样的人,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万分不乐见这两个人凑在一块。
想想,单是阿海一个就够叫他担心了,要是再加一个女性版的阿海,两个人凑在一起,这未来……他光是想就觉得头大。
但现在棘手的是,让阿海有进步的人,可能是先前长期跟阿海培养感情的康雨晨,也有可能是这个女性版的阿海在近日内造成的。虽然什么都不确定,但后者只是“有可能”,也足够叫他担心了。
封剑濮越想越心烦,一眼看见那呼呼大睡的无忧睡容,长手一伸,不符沉稳内敛的外表,恶质的一把捏住那秀挺的鼻……
“哇!”一口气差点被憋死的云澄甫猛地惊醒。
没空扑向始作俑者进行报复,完好的那只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吸着气,努力补足方才缺失的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