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蓉的体己贴心让杜洛捷无法不动容。上苍待他何其不薄,在他人生最低潮最苦闷的时候仍把他心爱的女人送回他身边。
他并不恋栈杜家的荣华富贵,并不贪求雄狮的大权在握;却常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刻想起阿公,同时惊觉到一件从前他绝不会对自己承认的事实--那就是自己对阿公的感情,比他以为的深得太多!
「爸在信上也这样问我,除了回去探阿公的病,还有一个绝好的理由需要我们回去。」
「是什么?」
「杜恩捷特殊儿童启智学校,」一扫刚刚的阴霾,洛捷的笑里蕴藏一种满足。「万事具备,只等一个黄道吉日开工。」
「真的?」远蓉的眉眼顿时亮了起来,一脸惊叹。「爸的效率也太好了吧!这么一个多事之秋,他还有余力筹备学校的事!」
杜恩捷特殊儿童启智学校,这就是洛捷所有阴谋的真相。对阿公的阳奉阴违、和远蓉的政商联姻、瞒天过海弄走巨额的资金……没有花在女人身上,也并非在赌场中一掷千金,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替那个被视为见不得光的孪生妹妹正名;同时,也为自杀身亡的母亲出一口气。
来到美国之后,洛捷把所有事情源源本本告诉了远蓉。自从母亲和妹妹死后,他一直觉得自己某部分的感情也跟著死去。小小年纪的他压抑住所有的情绪努力在现实和鬼魅中寻求一个立足的空间,却始终弄不清自己为什么活著?直到有一天,他终於明白,若逃不出杜家、逃不出阿公的掌控,自己就会像爸爸一样,永远只能存在一半,永远不完整。
所有的事千算万算,却没想到算差了一个远蓉。为了顾及远蓉,他不得不修正一部分计划,却也让自己被精织密缝的网给困住了。但不论如何都是值得的!是远蓉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仍然全力配合他,也是远蓉不畏挫折,以柔情修补他心中失落已久的缺口。
「爸这么积极,我想也有部分的弥补作用吧!毕竟……他的确是亏欠了妈妈和恩捷。」
「筹建学校的事,阿公知道了吗?」
「爸还没告诉他,但大姨和大姑她们都知道了。本来我和爸的意思都是不想声张,但她们都反对,她们认为雄狮现在正处於最低迷的时刻,有这么一件助於形象的公益活动,应该要好好的宣传利用;除了可以显示财力,更重要的是还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拉拢一下新政府的成员,也许可以请总统亲自来主持动上也说不定……」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难道你不想躬逢其盛?」远蓉看到洛捷的表情有些为难,马上猜到原因。「大姨她们还不知道我们在美国复合了吧?她们搞不好还以为你从前和新总统的关系还不错,你的出现也许有加分的作用。还是……你和廖筱懿过去的那一段,现在要是可以旧情复燃,雄狮就可以咸鱼翻身,重振雄风……」远蓉越说越高兴,最后忍不住笑倒在床上。「要是她们看见我们两个不但结婚了,还带一个孩子回去……天啊!我真不敢想像那是什么情景?」
看到远蓉乐不可支的模样,洛捷也不禁感染到她的好心情,放下纸,伸手搔她的腰。「消遣我?那时我好不容易布了一个局,差点就让你给毁了!现在你居然还敢嘲笑我!」
远蓉大笑扭捏著闪躲,或许是夫妻俩玩得太厉害了,原本沉睡一旁的儿子终於被吵醒了,揉著眼翻身坐起来,呆望著开怀玩闹的两个大人。
「你高兴吗,Brian?你也知道爹地跟妈咪现在很高兴是不是?」洛捷抱起儿子的腋窝站立,让他在床上上下跳动,儿子高兴的尖叫起来。「我们要回家了,回去看你的阿公跟阿祖,阿祖一定会爱死你。来,叫阿……祖,阿……祖!」
天真的儿子不知是会错意,还是真有慧根,一面跳动,一面笑著。「祖……祖……」
洛捷高兴的抱起儿子在房内绕圈圈,自得其乐的对儿子说话。「你也想念阿祖是不是?阿祖会替你取一个好听的中文名字;等你长大,他还会替你娶一个漂亮又有智慧的女人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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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年新春
入夜之后,老人习惯把轮椅推到落地窗边,动也不动的凝视如墨的夜色,静静的听著呼啸的风声?如今他发现只有山风是最忠实守信的朋友,春夏秋冬日复一日从不缺席。
他拒绝让人关起窗户。虽然时序已入了初春,但夜凉仍不单如水,甚至寒冷如霜,老人的窗户敞开一整个冬天,任凭狂卷的寒风吹袭他单薄的身子。
没人知道老人的心里在想什么,是昔日的辉煌岁月?还是今日的老病寂寞?如今他完全不肯开口说话了;并不是他不能,因为中风虽然影响到他的颜面神经,让他无法清晰的表达语意,但他还是可以说一些简单的字汇、甚至骂人。杜文怀心里暗想,父亲这种举动,无非是对岁月甚至是对生命一种消极的妥协。
一阵特别凶猛的寒风突然的扬长狂啸,让老人不由得缩起身子,他的身旁传来一阵脚步声,熟悉得让老人费力的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他看到了,原本呆滞的表情现出惊讶,口水不受控制的顺著嘴角流下。
洛捷的脚步坚定,走到窗边直接关起窗户,他靠著落地窗,和阿公一样凝视无边的夜色。也许是关上窗户的原因,风势似乎是变小了,风声听起来也不那么尖锐刺耳。
「小时候我最怕听到这样的风声,因为常常听著听著,就听到妹妹的哭声……」洛捷没有回头,语气平淡的就像闲话家常。「那时我常躲在棉被里跟著哭,就怕真的是妹妹在窗外呼唤我。有好些年我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活著?妹妹死了、妈妈死了、阿妈又走得无消无息……我总觉得我只是还来不及被鬼差接走的幽魂罢了!」
他转过身走向阿公,在轮椅旁蹲下,拿起椅背上的小手巾,温柔的擦掉老人嘴边的口水。洛捷的举止如此自然熟练,就像一件常做的事。
「爸说他已经把学校的事告诉你了,但并不代表我那样从雄狮弄钱就是对的。我回来并不是求原谅,也没有任何想再介入集团运作的念头。」
洛捷抬头,直视老人的眼睛。「我想你,阿公。」阿公的神情一震,身子微微发抖,似乎被这句话给震撼住了。「我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对抗你,挑战你的权威,逃开你的束缚,获得真正的自由。但真正达到目的之后,才知道我有多爱你!」
阿公张大了嘴,脸上神经抽动著,眼中已经充满泪水。洛捷依旧轻轻的替他擦拭口水,脸上绽开一个笑。「我带了一份礼物回来给你,要不是有这份礼物,我还真不敢回来见你。」
他把轮椅向后转,门口站满了人,三姨妈、父亲、大姨还有大姑一家人,远蓉站在最前面,含著泪微笑的叫道:「阿公。」
阿公惊愕不已,洛捷微笑解释。「我和远蓉再婚了。绕了一圈才发现,原来阿公是对的,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美好的女人。」
远蓉的身后,一个小小的身影探出头来,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对一堆大人挤在门口感到好奇。远蓉牵著儿子小小的手,摇摇晃晃的走向轮椅,小男孩似乎不太耐烦,甩开母亲的手迈开脚步向父亲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