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丁思安确实也不认为接下来要谈的话题适合让其他人听见,她作贼心虚在先,说谎掩饰在后,不得不听了范寒江的吩咐,“你们都先退下。”
“是。”在场的范家奴仆没一个敢多留,毕竟氛围不对劲。
待众人鱼贯而出,范寒江与范丁思安才继续对谈。
“你我都心知肚明,范家书铺是谁烧的。”范寒江接续道。
“当然是陆红杏!”范丁思安一口咬定。“她心里怨恨我们范家,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加上范家书铺一开张就抢了她的生意,难保她不会做出这种事。”
“红杏敢作敢当,她做过的事她会承认。”他熟知陆红杏的性子。他知道她冲动,或许做事会顾前不顾后,但至少她勇于认错——就像她不是也向他诚实坦白,只要再晚半个时辰,她一定会亲自去烧铺子。她就是这样,不矫饰不虚伪,那时她遗憾没烧成铺子的表情真让人发笑。
“她只有在你的面前装乖的本领高,她是怎样的货色,大家一清二楚!”
“不要出言伤她。”范寒江凛眸。
“全天下只剩你一个还以为她是好女人,我只是说出全城都知道的事实!”
“你为什么这么恨她?”范寒江没动怒地问,炯炯目光仿佛穿透人心一般,直直透视范丁思安的心思。
“我没有恨她!”她否认,心里却真真实实有道声音在咆哮——我当然恨她!我比她认识你更久!比她喜欢你更久!比她更希望盼到你回来,我和她命运一样,为什么你只关心她?!为什么你狠心不来看我……
“你为什么恨她?”范寒江重复再问一次。
“我没有!没有!”
“你,为什么恨她?”第三次。
范丁思安咬得连下唇都泛白了,在范寒江的目光逼视下逼出她的答案。
“是,我恨她,我恨她克死进贤!恨她不守妇道!恨她红杏出墙!恨她勾引男人!恨她不知廉耻!恨她丢了我们范家的脸!更恨你今天踏进范家是为她而来!”范丁思安终于还是忍不住面对了自己丑陋的一面,她像发了疯似的大声吼叫,也掩面哭泣,倾靠在他胸口,哭得颤抖。
范寒江没拒绝她的依赖,她虽然靠他恁近,却无法触及他的内心。她就是因为不懂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用着他最不喜欢的方式想要得到他的注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来范家吗?”范寒江幽然开口,“在这里,我必须面对一个自怨自艾的人,她不断对我重申,她有多可怜、她有多辛苦、她有多难受,她永远都处在过往的记忆里,哭诉着她的丧夫丧子之痛。但人生不是只有那样,人是要向前走,在她面前,我不能开怀大笑,因为她是那么悲伤,我若是笑,仿佛我正狠心无视她的难过。这块地方,已经腐蚀败坏,连空气都恶臭不已,我不想回来,也不要回来。”
范丁思安怔忡抬头,看到范寒江放远了目光,完全不瞧她,但她就是知道他指的人是她!
“难道陆红杏就不会吗?她就不会埋怨她嫁了一个小娃娃,又年纪轻轻守寡?我不信她不会!”
提及陆红杏,范寒江脸上的表情变了——不,应该说从一踏进范府便疏远淡漠的脸上逐渐堆起了柔和的笑意。
“她真的不会。若非我提及,她几乎是不谈往事的。她或许横冲直撞,但她一直是大步向前走。过去的事情谁也无力扭转,而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走,才是当下必须深思的。在她身边,便会忍不住想跟着她的脚步,那轻快雀跃的脚步走下去。”
“你住口!不要再说了!”范丁思安嫌恶地捂上耳朵,不想再听他说关于陆红杏的半个字。闭上眼,不想再看他谈及陆红杏时,脸上自然泛起的笑容。
“我不是想来指责你或是开导你,你不想听便罢,我也不想说,但接下来这件事,你非听不可。”范寒江合起纸扇,扇骨敲往她的麻筋,轻微的力道却已经足以让范丁思安放下右手去捂住发麻的手肘、更理所当然会听到他说的这番话,
“什么是我非听不可的事?”
“我来偿讨属于我的那一份产业。”
范家兄弟并未分家,当年范寒江的亲弟死得突然,紧接着撑不过丧子剧痛的范母也撒手人寰,再逢范进贤之死,范寒江离家,便无人再提及范家产业之事,所以范寒江想来要回他那一分家产,天经地义。
“你要分家?”
“我要那间范家书铺,除它之外,其他的,我一概不要。”
比起范家偌大的家业,范家书铺宛如九牛一毛,范寒江实际可得到的,足足比百来间范家书铺还多呀!
“但范家书铺已经烧个精光——你……”范丁思安霎时清楚明白了,擅口微张,再也无法接续下去。
他竟为了陆红杏上门来索讨书铺,只是为了替陆红杏洗刷冤情……只要他接手范家书铺,身为书铺主子,他可以一句话就不追究是谁放的火,也可以一句话告诉官差,火是他自己放的。而既然书铺主子开了口,官府也无从办人,陆红杏自当无罪开释……
范丁思安心里涌起满满的酸意,她握紧拳心,赌气道:“除了范家书铺,船行商行钱庄银楼你什么都可以要!”
“要书铺不是我能救她的唯一方法,我想保护她,也不想让范家自取其辱。若我再换个方法,最后会走到什么境界你也是清楚,难道你想让铜鸩城的人都知道范家人为了诬蔑红杏坊,自编自演地烧了自个儿书铺?范家丢得起这个脸吗?”范寒江没有恫喝的语气,却有恫喝的实意。若范丁思安不将范家书铺给他,他仍会找出证据为陆红杏伸冤,只是到时候找到的证据恐怕会让范家成为全城指指点点的取笑对象。
“……”
范丁思安在考虑。他说得对,范家丢不起这个脸,她也一样。若实情揭发,影响的是范家所有产业,他们的行径会成为同行间的笑柄,他们的信誉会让客人怀疑,这些代价还会有多大,她不敢预估。
“如何?”
“你……会让范家毫发无伤吗?”她问的是纵火事件对范家的名誉损伤。
“你放心吧,我会。”
“好……范家书铺,是你的了。”
范丁思安让步了,双肩沮丧地垮下来。
因为她知道——
范家书铺,属范寒江所有。
而范寒江——
属陆红杏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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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放火烧书铺?凯子他爹吗?”
“拜托,是范家耶,烧一两间书铺算什么呀?就像从头上拔根头发下来,不痛不痒嘛!听说范家还拿了一笔钱,给铺子周遭的邻店当补偿,说是让他们压压惊。”
“真该去瞧瞧范家大少在公堂之上大声反问县太爷‘有哪条律法规定,自己不能烧自己的书铺?’的精彩情况,据说县太爷错愕得差点连下巴都掉下来,一旁师爷翻了六七本律法范条,还真查不到这项罪。加上大火是烧光了书铺没错,但没烧伤人,也没烧着其他店铺,最后只能训斥范家大少几句了事。”
“那么红杏坊的俏寡妇放出来了没?”想到那娇滴滴的美人儿还在牢里,哪个男人不疼惜呀。
“在范家大少爷自己坦承火是他放的之后,没一会儿功夫就放出来了,红杏坊还放鞭炮、吃面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