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际,刘兴邦无意的一句话可谓正好击中要害。
「要怎么笑才正确?怎么笑才能吸引别人的目光?曾经被吓过的人有办法挽回吗?」方守正连下了一串问号。
认真的眼神让刘兴邦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他弹了弹手指。「那,先笑一个。」
方守正依言抿抿嘴唇,扬起唇角。
「搞什么啊!」刘兴邦抱怨,这种笑法还不如不笑,「去照照镜子,你看你,吃错药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和女朋友吵架了吗?」
方守正的脸色顿时一青,上扬的嘴角也慢慢垮了下来,鼻子开始酸酸涩涩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真的?」刘兴邦压低声音,神情讶异。
方守正没回答,只是死命地咬著下唇。
「那就不能靠改善笑容挽回了!」刘兴邦语重心长地说。「先把自己好好地打扮一番,要光鲜亮丽才行。别信那种越颓废越能让人同情的鬼话——想想你喜不喜欢看到别人颓废的模样就知道了!再来,一束漂亮的花,这是一定要的是啦!最重要的,你的道歉;就算错在对方你也得先低头……」
「这样做就可以了吗?」方守正眨了眨眼:心底又燃起一丝希望。
「这我不敢保证,可是这三点是最基本的。」刘兴邦捏捏他柔软的脸颊,试图抬起他下垂的嘴角,「还有,记得要笑啊!谁喜欢看你一副半死不活的死鱼样!」
方守正也想笑,可是却笑不出来。他的笑容好像被林羿翔带走,不,是偷走了一样。
不告而取之谓偷,林羿翔只是靠在他耳边轻吻就偷走他的笑、他的心,瞬间又消逝无踪,真是最恶劣的偷心贼!
被偷走的心,要怎么样才能拿回来呢?
***
午休时间,教师休息室里的沙发上相对坐著三个人,两个成人坐在一边,一名少年坐在另外一边,隔著透明的长方形玻璃桌,试图沟通,解决双方的歧见。
少年的腿似乎太长了些,在沙发和桌子之间的空间里无法伸直,唯有局促地向後方侧缩。事实上,他的身材比其他二位成人要高上许多,人生经验可能更丰富,导致班导师和社会局专员在面对他的时候战战兢兢,态度可能要比面对成人时更为严谨、细心。
由於林羿翔表明不愿意升学,导师正为此大伤脑筋,连续几次约谈都没结果。
短暂的沉默过後,班导师推推镜架,「你可以考虑把令堂交给疗养机构,你才高三,又末成年,要负担家计又要读书,太辛苦了。」
「我送过,我送过三次,三家不同的疗养院,公私立的都有。」林羿翔开口,语气森冷,「她回来都伤痕累累,他们说,那是她自己跌伤的,嗤!」林羿翔从唇间发出一阵阴沉的冷笑,「我知道什么是跌伤,什么是虐伤,我被她打多了!」班导师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严他年轻、空有热情和理想,却没什么经验,和林羿翔的年纪相差不到十岁,带到这种问题学生显得不知所措。
负责林羿翔一家的社会局专员大约四十多岁,和林羿翔相识很久了,从他九岁就开始固定和他接触,她了解林羿翔的愤怒和无助,「我们没有恶意,也不会强迫你,我们只想劝你,接受我们的安排,把母亲送到安养机构,我们也帮你找到寄宿家庭了……」
「我绝不和她分开。」林羿翔坚持而平淡地说。
「等她过世後,我会去找高中学历可以做的工作,像店员一类的。两位的好意,心领了!」
结果是,交涉失败。
三年四班的班导师沮丧地以手指轻按两边太阳穴,吐出一口长气,是叹息,也是惋惜,「你很聪明,又对念书很有兴趣,不继续升学太可惜了!」
说实在的,他对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学生有几分莫名的畏惧和怜悯。
林羿翔从小学就有对同学施以暴力的纪录,时常打架,在上个学校又曾经殴打过老师:奇怪的足,校方只将他退学後办理转学,没有记过也没闹上警察局,匆忙得好像在丢出一块烫手山芋似的……
他从没见过如此品学兼优的问题学生。
这个孩子,太复杂了:也许比他自身的问题更复杂。年轻的导师开始觉得要帮
林羿翔抿抿嘴角,没有回答,眼眸无意地瞟向窗外,视线不自觉地梭巡著一年级上课的教室。
***
方守正的脑袋不太灵光,以前和林羿翔天天见面的时候压根儿没想到其他事隋,到完全见不到面才发觉自己对他几乎是一无所知,起码知道的不比他的同学多。
他住在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在哪家店打工?种种疑问随著不安的情绪逐渐扩散,终於到了爆发的一刻。
期末考前一周,方守正找了个拙劣的藉口摆脱刘兴邦,一个人徘徊在帮派秘道的入口,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期末考前,连一年级都会加课,三年级应该会加得更凶……也许翔又会被拖住,那么他就不得不通过天桥下赶上班了!
车子来来往往,天色渐晚,学生们纷纷通过桥上,方守正一面著急地张望,一面看著手表,他会不会看漏了呢?万一他看漏了……
眼看著时间逼近五点四十,方守正牙一咬,把心一横,背起书包硬著头皮走进帮派秘道。
「阿正、阿正!」一个熟悉的、气急败坏的声音在他跨出第三步的时候响起,
「你在干什么?又和同学打赌了吗?快点回来!」
方守正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林羿翔就在马路对面,跑过人行道向他奔来,一面跑一面扯著喉咙对他怒叫。
方守正激动地掩著嘴,热泪盈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听过林羿翔平时说话的声音,是那么平静、温和,好像永远不起波澜似的,可是现在,他却像受伤的雄狮般咆哮著,嗓音沙哑而充满力量……
「翔!」方守正回头迎了上去。
就在此时,一辆巨兽般的砂石车呼啸驶过,车轮有半人高,轮下扬著白烟般的尘土,横过林羿翔的面前……
方守正像疯了似地尖叫起来。
砂石车呼啸而过。
林羿翔站在斑马线上,毫发无伤,刚才那辆突然冲出的庞然大物,只不过稍微阻了阻他的脚步。
积压许久的情绪溃堤,方守正再也忍耐不住地痛哭失声,他好想他,好想他……白皙的脸上顿时爬满泪痕。
要不是看到方守正这么狼狈又泣不成声的模样,林羿翔真会当面狠狠赏他一巴掌。「你不知道通过帮派秘道有多危险吗?这次又赌了多少钱?你的人身安全就值那么一点数目吗?」
「不是、不是……我、我……」听到林羿翔毫不留情的斥骂,方守正哭得更凶了,两肩上上下下地耸动著,充满委屈,「我找了你好久,你不在屋顶上,不在教室里,哪里……都不在……」
他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最後索性把睑靠在林羿翔的肩膀上,眼泪鼻涕全擦在林羿翔的外套上。
林羿翔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拍拍方守正的背,放轻了声音安慰,「好了,别哭了,是我不好,最近老师一直找我谈话,我没办法拒绝,还有,我打工快要迟到了,不能留太久。」
「那,我陪你一起走过去。」
「不行,你先回去。」林羿翔态度坚决,「明天中午,屋顶上见。」他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跑过天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