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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足越挪越近,正当再跨半寸就踏空之际,她的耳边响起那曲“长相守”,一声一声,叫她断肠。

  她由恍惚中回过神来,吞下白石水泱交予她的解药,而后弯下身摘起一株魔陀花,赶紧返回桃坞。

  魔陀花香味浓郁,摘下之后气味久久不散,那鲜红的色泽引来流萤环绕,银色光晕点点,犹若飘忽不定的死者魂魄,集聚不散。

  回到房中,未点烛火的厢房内,白石磬坐于琴桌后,十指抚琴,缓缓弹着。断了的弦尚未修复,残缺的音调让“长相守”更显凄凉。



  “少爷……”思守试探性地叫了白石磬,他方才还昏迷不醒,现下起身鸣琴,怕是回光返照。

  白石磬思绪游离,神情恍惚,似魂不附体,神色槁白。

  她拿起药杵捣起花来,那香四散弥漫,充盈满室。“这曲,是我娘最喜欢的。”她的轻声细语淹没在琴音与捣药声问。“我的名叫守儿,她定是希望守不住的人,能由我来守住。”

  白石磐似乎听见了,他停下琴音,干裂出血的唇动了一下,似想开口,但最后,仍止住不语。

  “我说过我会救你,绝对不会让你死的。”捣好的魔陀花,是浅红的汁液,那色佯看来似血,却清澈芬芳。“喝下吧!”她将滤起渣子的药汁递与白石磐,说着。

  这是白石磐第二次见到思守的笑容,然而她的笑却不复初时的无瑕瑰丽,他原已走至鬼门关口的魂魄,被这抹笑引了回来。她的额上有伤,血凝成了块,混着污沙,来不及除去。



  “你若不喝,绝对撑不过今晚。”她说。

  “你一点都不像四娘。”回复神志,他的言语如昔冷淡。

  “我的名字叫思守,而非四娘。”她回答,将药汁递至白石磬唇边。

  “少爷,求你喝下吧!”

  “为什么?”白石磐问。

  她苦涩一笑。他一句为什么,所包涵的疑问太多太多。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爱我?为什么执着?

  她凄然笑着。

  “或许是前世欠你太多……”所以这生,才得以泪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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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之后,白石磐不再见她,而她搬到桃坞之外一处小小厢房,谁也不见、谁也不念。

  妹妹仍被关在翟罗山庄地牢内,她没忘过。然而白石磐并不告知她妹妹的下落,她问小关,小关连半句话语也没回她。她担心,却也法可想。

  瞿罗山庄之大,她走着走着就容易迷失方向,每回为寻那处地牢赴不出来,便会有下人带她回所居之地,那些仆人见着了她,也是恭敬地叫一声夫人。 

  呵……夫人……

  想及此,她有些苦涩。拜完了堂,价值用尽,白石磬再没找过她,或许是念在她救他一命,所以她私自放走白石水泱一事,他反常地没有追究。

  这日,她往织房而去,那里头的绣女淡淡地称她一声夫人,而后任她捻起蚕丝,织起布来。她鲜少言语,一双眼静静看,一双手默默做,只是废了的十指拿不住细针,结果针往往不是落了地,就是扎进自己血肉里。

  后来,她不再绣白衣,因那会染花绫罗,她改绣红布,绣出一朵一朵艳红魔陀花,绣出那令人窒息却无法转移视线、以血染成的花色。

  春去了,秋来了,她独自一人不言不语,度过了许多时日。白石磐没找过她,她也不愿再想白石磬,只是偶尔听着那曲“长相守”,总是心碎、总是断肠……

  鬼门关前来回一趟,并未冲淡白石磬的嗜血魔心,侧耳听闻翟罗山庄仍有人每月往外,追寻白石水泱下落,她只能祈求白石水泱与那名忠心护主的灰衣人,从此逃离瞿罗山庄阴影,无忧无愁。

  别再想了,她摇摇头,或许过几天该找找小关,求她在白石磐面前说个情,放她与妹妹一条生路,让她们离开瞿罗山庄。白石磬的心里,小关占有一席之地,多求求小关,总是比什么也不做,枯着等待年华流逝好。

  日过一日,天渐渐凉了,转眼秋走,而后冬至。瞿罗山庄渐渐被自雪覆盖,苍茫得什么也不剩,连悬崖边的魔陀花都谢了。

  她站在崖边,望着云雾缥缈的悬崖,风里少了魔陀花迷人心神的浓郁香味。

  花坞里,又传来那首曲调,声声情缠,永难相守。

  或许,该这么跃下,了断一切,她就不会如此思念、如此牵挂,饱受煎熬却仍希骥那曲可以成真。

  长相守啊——只是个空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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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关姑娘!”长廊转角处,思守似乎见着小关杏黄身影,然而一个急步,旋过身去,她却撞进一个熟悉的胸膛里。

  那阵她这生都无法忘怀的气味窜进鼻腔,她踉跄一步,慌乱往后退去。

  螓首低垂,嗫嚅了句:“少爷……”随即仓皇逃离。

  她忘了,这处是桃坞,除了小关,白石磬亦出没于此。她只想着该如何救妹妹,完全忘了这点。

  “站住!”白石磬道。

  思守一震,浑身发冷。“有什么事吗?少爷……”

  她背对着白石磐,感觉他阴惊深沉的目光一如往昔,透过她的背,直袭入她胸口,令她难以呼吸。

  “明日,搬回桃坞。”他说了这句话,随后走离,关上房门。

  思守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是出了怎样的事,许久未曾过问她闲淡日子的白石磬,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房内,那曲长相守响起,她的眼眶发热,但只是发热,因泪早已流光。

  思守无意再回桃坞,躲回自己的栖身之所,她过起之前的日子。

  织房里,纺车声规律而不停地转着,纺好的纱一圈一圈紧紧缠绕,难得露脸的冬阳由窗外暖暖洒进,照着纱线,闪起灼灼白光。

  她在绣台上,将染成缤纷色泽的棉线摊开,穿过针,缓慢而专注地绣起花样来。那块展着的布是红的,深沉暗红像极了新婚那夜染血的厅堂,她一针一线仔细穿缝,缝的不是奇山异景,而是那朵深入了她脑海中的魔陀花。

  忽尔,织房的门砰的一声开了,她吓了好大一跳,尖锐的针扎进指头,血溢了出来,纺车声随即停了,绣女们急忙逃离织房,她柳眉微蹙,十指连心,那疼实在不甚好受。

  她还在怔仲,恍惚之际有只手拨离她指上的针,那人袖色素白,她微微眨了双眼,而后手腕被紧紧扣住,将她由椅上拽下了地。

  “又是魔陀花,你日日夜夜绣着魔陀花意谓着什么?想提醒我,我这性命为你所救?”白石磬一手贴上那幅只差些微便可完成的绣作,劲力运出,顿时丝裂声扬起,绣台红布裂为碎屑。

  由指尖开始,颤抖轻微蔓延,她说不出话来,白石磐只稍一个碰触,便教她无法动弹。

  思守跌于地上起不了身,白石磬紧抓住她的手腕无意放开,他目光瞥及她低着的苍白容颜,而后又见着她掌心指腹间一丝一丝白色细痕,疤痕原是细碎,然直至掌中,却加深得凹凸不平,成为盘根错节的丑陋伤疤。

  哪处,是平城吊刑台上受的伤?哪处,是他执意复仇带给她的痛?

  他无法辨别。

  每隔几月,织房便送上她的红布给他,她连针都握不稳,绣出来的红花歪歪斜斜,略为走样。直至他发现伫立于断崖前,凝视着悬崖下方动也不动的她,他才猜测她到底是望着魔陀花,还是想着粉身碎骨,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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