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淡淡一笑,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无力与天对抗,也从没想过与要天对抗,她是那种连有没有“老天”存在都不敢确定的人。
那女子奇异的沉默让莫影魂不知怎地产生了莫名的好感和好奇。他可以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馨香,而那香味无疑带着一股沉重的哀愁。
他向来不是多愁的人,但那女子却让他陷入一夏莫名的感觉中……
大概是因为他瞎了,对周遭的感觉也愈来愈清楚:他极力抗拒这种莫名其妙的清晰,却发现他愈是抗拒,那感觉便越是深刻。混乱了三个多月,这女子是唯一能让他分心、让他忘掉自己已经失明、让他感到一丝平静的人。
“我下午就要出院了,你有地方去吗?”他突然问,完全没经由大脑思考,很自然就脱口而出了。
她再度陷入思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页的有地方去……她有吗?
“你到底是脑子受伤还是手受伤?”他不耐烦了。
“都受伤了。”她微笑地回答。“没有,我没有地方去,不过总可以找到地方的。”
“不用找了,你就到我那里吧。”
“啊?”她十分意外。
“我需要一个人当我的眼睛,而你正好是个不多话的女人,我想我们可以合作愉快。”
她应该问为什么,毕竟他们才认识不到一个钟头,但她就是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好问的。现在她最不需要思考,而他正好提供她一个不需要思考的工作。
“怎么样?”
“好啊。”
莫影魂满意地点点头。 “那下午我的人会到你病房去接你。你的伤没事了吧?”
“没事……”她摇摇头,突然想起他看不见,于是补充了一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原本也是这两天要出院。”
“那很好,有什么需要就对我的人说。”
她扶着他沉默地走着,然后问:“你很有钱对吗?”
能这样狂妄、自大、毫不犹豫地花钱请人,当然很有钱,而且还非常有钱,要不然怎么做得到?
“对啊。”男人笑得苦涩。“钱多到用不完,但却买不到一双眼睛。”
她无言,毕竟那是一个离她十分遥远的世界……
这样也好,他们起码说不同的语言、有不同的想法,也许这样可以让她重新思考过往的一切。
“你很穷吗?”
华盼盼笑了。“是啊,我穷得一无所有;但是我可以卖我的眼睛。”
莫影魂也笑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这样狭路相逢,不到一个钟头他们已经决定了他们的一生,心理都觉得有点荒谬。但他们过去的一切岂不是更荒谬?
两个受了伤的人,只能用“残兵败将”来形容;既然理智在他们过去的生活没能提供上什么帮助,现在当然也不需要特别讲究了。
管它明天如何,现在就这样吧。他们心里都这么想。
莫家管家是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脸上有着憨憨厚厚的笑容。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眯,样子十分和蔼可亲。瘦小的身材和黝黑的皮肤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大户人家的管家,反而像是长期在阳光下工作的人。
“我叫老陈,你也叫我老陈就好。”
他很热心地帮着她打点。当她要到柜台付帐的时候,老陈又摇摇头说:
“少爷吩咐过了,我已经把医药费都付了。”
那位莫先生有钱到不在乎多付几个人的医药费。她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只是无言地跟着老陈走到医院门口,那里有辆黑色的凯迪拉克正等着他们。
“请上车吧。”老陈替她打开车门。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有礼?难道他不知道她只是要去当下人?
她上了车,才发现莫影魂已经坐在车上等她了那么大的车子,座位都特别改装过了,但她还是觉得拥挤。只因莫影魂超过一百八十公分高的身形往座位上一摆,一个人已经占掉座位的一半了。
莫影魂那高大的身躯根本不适合轿车,他应该去开卡车。但一想到高贵的莫先生去开卡车的样子,她忍俊不住地笑了出来。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我想到你的身材,实在应该去开卡车才对。”
莫影魂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冷哼一吉:“想得倒是不错嘛!”
她不回答,对他的恶声恶气一点也不在乎。
车子开动了,高级的房车里一应俱全,舒适的程度和坐在沙发上没有两样。
他们很快驶离了台北市,上高速公路之后车速很快,坐在车子里一点也感觉不到车子行驶的速度,这也是有钱的好处之一。
她甩甩头,转过身看着莫影魂。“莫先生,你还没告诉我我的工作是什么?”
“我不是说过要你当我的眼睛吗?”
“那是什么意思?看护吗?”
“我需要看护吗?我只是瞎了,还没死呢!”他忿怒地吼她。
华盼盼叹口气,真想告诉他死了的人也不需要看护的。但与人在言语上针锋相对向来不是她的专长,更何况这种小便宜即使讨来了也不见得光采,于是她忍了下来。
这家伙的脾气真是坏得可怕,她这辈子没见过脾气比他更坏的人了。真不知他身边的人怎么受得了他?
“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工作项目。”
“你什么都不必问,当我需要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莫影魂没好气地说完,头一转面向窗外,好像外面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似的。
坐在前面的老陈把车子中间的隔板降了下来,微笑地看了她一眼,随口问道: “少爷,你今天想吃什么?我打电话让阿芳准备准备。”
莫影魂一句话也没说,根本不理他。
但老陈也不在乎,改而转问华盼盼: “那华小姐呢?”
“无所谓。”华盼盼也回他一个笑容。老陈看起来真像个农人,只要脱下那身西装,看起来活脱脱就该是在田里对着植物微笑的可爱老农。
老陈很高兴看到她的笑脸,嘴上停不住地又问: “华小姐是哪里人?”
“高雄。”
“南部人啊、跟我一样,我老家也在南部,我住恒春。华小姐的手好点了吗?我听说你的手被开水烫伤了,要不要紧?”
“没事了,只是一点小烫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对了!华小姐——”
“你有完没完?这么爱说话怎么不去主持广播节目?”莫影魂火大地吼他。你当我死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老陈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他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我们家少爷的脾气就是这样,你别理他就没事了
“老陈!”
“我不说了、不说了。”老陈急急忙忙把头缩了回去,同时车子中间的隔板也升了上来。
“妈的!跟个老太婆一样罗嗦。”
车子里再也没有其它声音,如他所愿地安静了下来。但他却显得坐立不安,不伫地挪动身体,仿佛那座位让他十分难受似的。
“妈的!到底还要多久才会到?”他喃喃自语地诅咒着。
“你不舒服吗?”华盼盼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你管!”
看他的样子,华盼盼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只是不明白他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别扭?她敲敲隔窗,老陈那张笑脸很快又出现——
“有什么事吗?华小姐。”
“等会在休息站停一下可以吗?”
“可以啊。要做什么?”
华盼盼笑了笑。“我想去洗手间。”
“好,没问题。”老陈说完,隔窗又升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