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真不敢相信。这么说来,到目前为止,你都没看过惟显写的书罗?”
持明院叔美诚如所言,打从心底流露出讶异的神情,注视着仓桥千岁的脸。
“没错,我们已经约好了。”
微风舒适的轻掠脸颊,仓桥千岁抱着上衣,一边用指尖悄悄推开横亘眼前的枫叶一边点头。
隐约透出红光的树荫,在两人足畔摇曳着。视线一转,两人的头顶上,可以看见鲜红的叶片正在随风飘动,清澄透明的秋日天空,无所遮蔽地朝远方延伸而去。
细心照料的绿苔上,飘落了一地的鲜艳叶片,那画面仿佛是华丽的高级织品。
据称原本便是诸侯宅邸的持明院子爵大宅,在占地广阔的庭院中,有一座被赞誉为名园的日式庭园。
尤其是柔嫩的绿苔,搭配上素白的石景,对比性的冲突美感加上翩然落于其上的红叶,光是欣赏这幽雅的景致,感觉便足以洗涤心灵。
“你说你已经答应惟显,可是他究竟写过哪些书,里面的内容又都是些什么,难道你从来不好奇?”
“我当然好奇,鹰司送给我他的每本著作,而我也很珍惜地摆放在房间里。话虽如此,既然鹰司希望我不要看,我就绝对不会看。”
仓桥房间的书架上头,按照发行顺序摆放着鹰司签名的书。
每当著作问世,鹰司便会慎重地写下“仓桥千岁惠鉴”几个字,然后署名,再将它交给仓桥。书架上那一整排的藏书就是这么来的。
不过奇怪的是,将书送给仓桥之际,鹰司总是再三强调绝对不能看,所以仓桥至今都没看过那些书。
当然,仓桥对于老友究竟写些什么,自是感到兴致勃勃,也很想亲自拜读。但是既然鹰司嘱咐自己别读,仓桥自然不会将书翻开。
“你这男人真让人不敢恭维。”
持明院语带讽刺的说话声和堂弟鹰司惟显的笑声重叠在一起。
尽管身子纤瘦,容貌犹如女子那般白净秀丽,这位在帝大教授民族学的男子,却是名门之后、鹰司公爵家的三少爷。
他是仓桥自学习院时代以来的好友,个性温文儒雅,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要年轻二、三岁。
顶着无心的表情,在两人身后捡拾枫叶的鹰司,不知何时竟偷听起两人的对话。
“叔美,仓从以前就是这种个性了。一旦答应别人的约定,不管如何他一定会遵守。所以仓也是我最信任的人。”
搞不好比我自己还要值得信赖。鹰司一边将枫叶夹进手中的记事本一边喃道。
持明院压低嗓音,故意不让鹰司听见,偷偷将脸凑向仓桥耳畔。
“仓桥,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你真的连一点点都没看过?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惟显的。”
“从来没看过。鹰司那么说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为何要故意违背他的意思呢?
当然,如果他想听听我的读后感,我会很乐意拜读的。”
哼,你真是个无趣的男人。持明院耸耸肩。
“像你这种男人,就算背后站了一个全裸的美女,想必你也不会回头吧。”
“如果对方不准我回头的话,我当然不会回头。”
虽然有点可惜,仓桥也苦笑了。
“一点芝麻小事也要讲求绅士风度,只会让人感到厌烦喔。肥肉送到嘴边还不吃,可是男人的耻辱。不强势一点的话,哪来的风流韵事供人回味呢。”
“或许吧。”
仓桥从脚边抬起一片形状完整、颜色格外鲜艳的枫叶,这片怎么样……一边将叶子交给鹰司一边点点头。
鹰司似乎非常中意,连忙将叶子小心翼翼地收进记事本当中。
“不过,这里的枫叶真是出色啊。光是用看的心情便能平静下来。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工作量渐渐多了起来,每天都很忙碌,能够在这时期悠闲地赏枫……心情好久没这么平和了。谢谢你的招待。”
仓桥一边目送赤蜻蛉飞离自己的肩膀,一边安静地环顾铺着绿毯的庭院。
持明院虽是外务省的高级官员,凡事讲求合理且独特的思考,但自幼在如此风情妩媚的庭院中长大,耳濡目染的结果之下,也有其温柔的一面。
“现在这个季节,差不多是这庭院在一年四季中最美的时候。我也很喜欢枫叶和绿苔这种强烈的对比。怎么看都不腻,每年都有不同的惊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还有什么比和朋友一起分享更快乐的事情呢。”
持明院一脸满足地跳望庭园,之后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转头望向鹰司。
“对了,惟显,提起赏枫我便想到一件事。前不久,我家的一张能面具差点就引起轩然大波。刚好今天的主题是赏枫,你要不要顺便看一下?我猜惟显一定很感兴趣……”
“和赏枫有关?你是说‘红叶狩’的女面吗?”
“没错,正是女面。”
因为家风使然,除了书法外,持明院还精通各类文艺,对于历史典故也知之甚详。他正顶着意有所指的笑容,开始对仓桥说明。
“所谓的‘红叶狩’,相传是平惟茂在赏枫时节,应一群美女邀请前往参加酒宴,等到他喝的烂醉如泥,才发现那些美女其实足女鬼变的。”
对呀,那是一个鬼故事。鹰司愉快地点点头,注意力好像已经从枫叶移转到女面。
“那张面具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到底可不可怕,就由你自己来确认罗。”
持明院一向以讨小自己一岁的堂弟欢心为乐。快,走吧走吧。他催促着仓桥他们赶紧回到主屋。
“你先看看这个。”
白木盒以夸张的阵仗被送来,持明院将它放在厚实的黑檀木桌上。
面向走廊的纸门已经全部敞开,即使身在屋内,照旧能欣赏外头摇曳生姿的火红枫叶。
持明院恭恭敬敬地打开装饰着紫色绳结的木盒,从中取出同样也是包裹着紫布的物品。鹰司和仓桥目不转晴地看着持明院的动作。
从布料中现身的,好像是一张年轻女性的能面具,但最怪异的还是用白布将眼睛团团遮住的部分。
“哦……眼睛不能见光吗……这还真稀奇。”鹰司喃喃低语,挺出了身子。
他飞快地越过桌面,从堂哥手中接不能面具,专心凝视着眼睛被覆盖上白布的女面。
因为眼睛覆盖在白布底下,其他就只能看见垂在额头的三缯黑发、散发出象牙光泽的皮肤、疏淡的眉毛,以及白布下方的鼻梁、年轻女面特有的微笑嘴角、偏向丰腴的面颊,最后是下巴的形状。
不过,光从这些部分便能推测出,这是一张年代久远的上等女面。
“乍见之下,好像是一张大有来历的面具……用白布遮住眼睛,是不是因为什么传说啊?”
鹰司用双手捧起散发着艳丽氛围的雪白女面。仓桥伸出手,调整女面的位置,然后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
仿佛从双眼被遮的女面上嗅出什么可疑的味道,鹰司形状美好的薄唇,略略地向上弯起,感觉上好像在笑。
鹰司虽有一张标致秀丽的脸蛋,但是骨子里却喜欢出处怪异的奇谈、怪谈,甚至是血淋淋的猎奇小说,后来兴趣越来越广泛,光研究民族学还不满足,非得亲自创作幻想小说之类的作品不可。
他赠送给仓桥的各种书籍,全部属于志怪小说的范畴。
持明院为了讨这位美丽的堂弟欢心,动不动便会捎来一些诡异的故事或物品,而仓桥每每会被拖下水,沦为每一场骚动的真正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