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奇山之颠。
山风猛烈,在玉女峰上,有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子。
山无言,天不语。一股沉郁而难解的气氛在两人四周流动著。
“你好狠的心!”夏红尘突然说道。
沈素心宛如被利刀刺了一刀,他狠心?他见到他,就只有这句话好说吗?
“他们两人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苦苦逼杀?”
虽然他伤心远遁,江湖上的消息仍是不断在村野坊间流传:玉面神医沈素心终于动用他的影响力,要追杀一个叫尹续缘的男人。就是不知这尹续缘是何等十恶不赦的人物,竟惹得向来不涉足江湖事的沈素心动了杀机。
这可是近来江湖上沸沸扬扬的大事,街谈巷议,要夏红尘不知道都很困难。
尹续缘——是那个揭穿沈素心欺瞒他的男子吗?
夏红尘在山中待了数日,愈想愈是于心难安,他不能坐视沈素心杀了尹续缘,因此离开隐遁之所,出来四处寻找尹续缘的下落……
他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沈素心痛苦地凝视著夏红尘宽阔挺直的背脊,那背上明显写著不愿顾视他。
“他和我无冤无仇?”沈素心的声音很轻。
尹续缘害得他们两人反目成仇,这样还不够吗?
俯视脚下蒸然飘动的云雾,夏红尘说不出心中是何感受。
沈素心是他自幼一起长大的玩伴,这二十多年来,他视他如知己,他们一起笑过,一起哭过,一起挨过老夫子的板子。为了自己要学剑,他四处拜师去学医,这样他受伤了,他会将他医治得完好无缺。当他告诉他自己要迎娶顾宁清的时候,他忆起沈素心如玉凝脂般的脸更白了,白得像一张纸……
夏红尘胸中怦然一动,似有所悟。是这样吗?会是这样吗?
他抬起疑惑的双眼望向沈素心,此刻沈素心的脸就像当初他告知他自己要娶亲之时一样的惨白。沈素心凝著两道宛如弯月的眉,那装著星光的眼睛里盈满著绝望与痛苦,仿佛世上再也没有任何教他足以留恋的空洞。
“哈哈!哈哈!”沈素心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他……夏红尘、心惊不已!
沈素心站到崖边,白色的衣袂飘飘吹起,衬上他俊美如玉、心冷若死的神情,教夏红尘整颗心都抽紧了。
“你还记得吗?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沈素心忽然道。
他怎么不记得?他还记得十岁生辰那年,他立誓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客,小小的沈素心一听登时哭了,直嚷著不要他死。呸呸呸!他可是要打遍天下,怎么会死呢?小沈素心也立刻立了一个誓,他要成为天下第一神医,如果夏红尘打架回来受了很重的伤,他救不了他了,他就要和他一起死,做一对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啊……
回忆起儿时往事,夏红尘唇边忍不住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丫鬟紫村常常讲三国给他们听,他们最爱窝在床上听她讲桃园三结义的故事,一听到“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们就会会心一笑。他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唷,将来他们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儿言儿语啊……
夏红尘沉浸在往日温馨的回忆里,原本刚硬的脸部线条慢慢变柔和了。
“你为什么不能了解我?”沈素心的声音很轻,不像是在跟他说话,倒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夏红尘从回忆中回到现实。不了解他?他很了解他啊!他们可是同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好兄弟。
“人大心也变,我是不了解你。”不了解他怎么那么狠心;不了解他为什么要欺骗自己;不了解他为什么要诱拐他的未婚妻;不了解他费尽这么多心机到底所为何来?
“是这样吗?”沈素心的声音几乎像在哭了。
沈素心闭了闭眼睛,他好累,真的很累了。
“我……”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沈素心凄然一笑:“红尘,原来你真的不了解我。我一直以为你会知道的。”
知道什么?夏红尘的眼神发出疑问。
我的心。沈素心无语对苍天。
两人同时望向对方,沈素心凄然欲绝的眼神如一支大锤狠狠在夏红尘的胸口撞了下去。面对过千军万马、无数恶斗,夏红尘从来不曾有过惧意;但是今天沈素心的眼神却教他打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
两人近不逾尺,只要他一伸手就可碰到沈素心。可是两人心中的距离就像天涯和海角一样的遥远。
“有件事情拜托你成吗?”沈素心居然笑了。笑得那么轻松,那么了无挂碍。
夏红尘不答。他想做什么?
“替我跟顾姑娘说声对不住。”如果有来生的话,红尘,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太痛苦了,他不要再来一次,如果来生他再见到夏红尘,他肯定会再爱上他的。
椎心刺骨的痛苦,一次就已足够了。
沈素心抿唇一笑,他笑得那么无邪,那么纯净,右足向前一踏,他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直视著谷底的烟云,让清风冷雾成为他的翅膀,送他到另一个国度。
“素心!”夏红尘伸手去抓,只是太晚了,只抓到沈素心的一只白袖子,像是他临别相赠的信物。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夏红尘仰天长啸。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不明了。最后他就这样了断了自己,那他呢?他要向谁问去?他为什么要这样子对他?
滚烫的热血在夏红尘的四肢百骸中冲撞奔流。不!他要告诉他一个答案!
想也不想,夏红尘跳下了悬崖,追寻沈素心而去。没有得到答案,他不会让他死的。
远处枝头上传来禽鸟一声长鸣,奇山上恢复了一片寂静,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第一章
“素心!”
好冷!躺在冰冷石地上的白衫男子,缓缓地睁开眼睛。第一个进入眼帘的,是一双焦急的眼睛。
“你醒了?好些了吗?”眼睛的主人问道。
白衫男子还弄不清楚究竟是何状况,先意识到的是头痛欲裂,好像有一把刀在他后脑勺刺啊挖的,痛死他了。
“我的头……”疼死他了。
蓝衫男子忙按住他不让他起身:“你别起来,你撞到头流了很多血。”他的声音不是很大,可是自有一股不容别人违抗的威仪。
白衫男子想想还是躺下去了,头真的很痛,还是别跟自己过不去。
对蓝衫男子报以一个微笑,这个人看起来颇为严肃,不过看他这么关心自己,总是要表示谢意一番。
“多谢你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
蓝衫男子抿起丰厚而坚毅的嘴唇,扯了扯嘴角,“不用道谢,照顾你是份所应为。难道眼睁睁看你死在我面前吗?”他的声音有点冷,又有点不情愿和他交谈似的。
这个人真怪呀,既然不愿意救他,又何必出手呢?
不管如何,他总是帮了自己,噢!头又在隐隐作疼了,说不定他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仔细打量一下眼前之人,此人英气勃勃,一脸正直之气,一看就是正派中人。
“大侠。”白衫男子轻轻叫道。
蓝衫男子一听他的叫唤,立刻以极迅捷的动作猛然一回头,把他吓著了。
“你叫我什么?”又冷又硬地问道。
“大侠。”换作别人一定被他这等严冷肃杀的眼神给吓得走魂失魄,白衫男子暗暗为自己镇定心神,然后很简洁又肯定的再重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