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叹息。
她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轻蹲下来,她用唇型对轮椅中的玉自寒道:“我有些累了,回去好吗?”
玉自寒点头。
纵然在这样喧闹荒诞的时刻,他依然是宁静的,温玉般的光华在他青衣的身上缓缓流淌。望着他恬淡的笑容,如歌的心也宁静了下来。
她推起他的轮椅,正准备悄悄离开——
夜色中。
却传来战枫冰冷的声音。
“杀了她。”
冰冷如刀的三个字。
然后,战枫对司仪道:“婚宴继续。”
莹衣惊呆当场,面孔惨白,手中的匕首摇摇欲坠。
山庄弟子亦是大惊,但枫少爷的命令岂敢违抗,只好狠下心向那个单薄的女子围去。
欢闹的丝竹之乐再度奏起!
战枫的面容平静无波。
刀冽香唇角闪过嘲弄的意味,珠玉的面帘重新垂下。
恨意从莹衣眼中迸射出来!
她咬牙飞扑向战枫孤冷的身子,大吼道:“我怀了你的孩子!我腹中已然有了你的孩子!”
匕首怒刺向战枫的前胸!
这一刻,她恨透了战枫!她恨不得他死!
如歌闭上眼睛。
这一刻,她忽然知道了。
莹衣也是真正爱着战枫的。虽然她的手段很极端,可是她是真的爱着战枫的。一个女人,如果没有那么强烈的爱,就不可能能有那么强烈的恨。
当如歌睁开眼睛时。
匕首已经到了战枫的手中。
他抓着莹衣的头发,将她的脑袋怪异地向后拉扯,他的话残忍冷漠:“怀了我的孩子?”
“是。”莹衣眼睛干枯,她的泪水已然流尽。
“我的孩子……”匕首抵近她的小腹,“长大后必定会是个魔鬼,不如现在就让它死去吧……”
锋利的匕首刺入莹衣的小腹。
冰寒入骨……
莹衣绝望恐惧地大叫:“不要啊!我的孩子!!!”
战枫眼底幽黑。
匕首用力向那个柔软的腹部刺去!!
烈火山庄的喜宴。
火红的枫树上红彤彤的灯笼。
酒香。
菜香。
撒了一地的花瓣、糖块、花生、枣子……
“放开她。”
烈焰般的声音在死寂的庭院里响起。
“放开她!”
鲜艳如火的枫树下。
一个鲜艳如火的女子。
她的嘴唇倔强地抿着,眼中似有烈火在燃烧,耀眼的红衣激扬在落叶的风中。
她扶着莹衣颤抖的身子,握住战枫拿着匕首的右手,一字一句道:
“你、放、开、她!”
匕首刺在莹衣腹中,血淌落下,染红了青石的地面。
满场惊愕。
众人的目光皆望向一言不发的烈明镜。
烈火山庄的大弟子、与天下无刀城联姻的战枫,竟然同庄主的独生爱女在如此重大的场合发生冲突!
烈明镜神色沉郁,脸上的刀疤深可见骨。
他凝视着僵持的战枫和如歌,眼中有着无人能解的复杂。
终于——
他拍掌而起,大笑道:
“好——!”
烈明镜身姿雄伟,白发浓密,他的目光似乎在一瞬间看到了当晚在场的每一个人!
“趁枫儿大喜之日,众位朋友皆在场,我宣布——”
他望着如歌,朗笑道:
“——小女如歌将继承烈火山庄庄主之位!她年龄尚轻,脾气又冲,需要大家多包涵!这次喜宴的小麻烦,就交给歌儿处理好了!大家不要扫了兴!来,喝酒!奏乐!”
事态的发展居然如此出人意料!
烈火山庄未来的继承人竟然不是战枫!
众人强按住震惊,跟随烈明镜饮酒、欢笑,恭喜祝贺声从庭院的各个角落响起……
这一边……
如歌搀抱起晕厥的莹衣,转身而去,战枫和婚宴被她丢在身后。
只有玉自寒陪伴着她一并离开。
寂寞的夜晚。
“礼——成——”的声音遥遥传来。
如歌突然觉得很冷。
山庄渐渐安静下来。
红灯笼依然挂满树梢屋檐,热热闹闹地亮堂着,大红的喜字也依然灿灿地惹眼,象在提醒每一个人,今晚是战枫与刀冽香的洞房花烛夜。
可是,却没有欢闹声。
只有安静的风。
深秋的夜,象冬日一般寒冷。
月光很亮。
照在那一大片暗红的枫林中。
如歌累极了,她倚着枫树,累得似乎都睁不开眼睛。她的身子慢慢滑落,跌坐在落满枫叶的地上。
月光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额角沁出细碎的汗珠。
莹衣的鲜血浸染了她的衣裳,一片暗暗的褐色,似乎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依然缭绕在她周围。
她累极了。
不想回去了。
就在这枫林里,她想静静睡一觉。
枫林中,有虫鸣,似乎还有萤火虫,微弱的光芒若隐若现。
如歌静静睡去。
红裳在寒冽的夜里显得分外单薄……
好冷……
她瑟缩着渐渐抱紧身子,眉头皱了起来。
一团晶莹的光,盈盈地,漫漫地,自她怀中流淌出来……
若仔细看去……
光仿佛来自她怀中的一朵冰花……
光如天山的雪……
映着春日的暖阳……
光芒渐渐盛了……
将沉睡的她温暖暖地裹起来……
她的唇边有了浅浅的笑。
睡梦里,她可以回到无忧的往昔。
枫林中。
如歌在做一个温暖的梦。
荷塘边。
战枫眼底一片寒冷的冰河。
那已经不能再叫做荷塘了。
没有荷花。
没有荷叶。
也没有了水。
荒芜的荷塘边。
战枫一身深蓝的布衣,右手边放着他的刀。他望着那片荷塘,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幽蓝的卷发微微飞扬。
忽然,他笑了笑。
一抹亮蓝点亮了他孤冷的眼神。
……
那个夏日,就在这个荷花塘。
满池碧叶。
满池粉红的荷花。
突然间,他和她全都羞涩得不晓得手脚该往何处放,涨红的面颊似乎可以将湛蓝的天空映红。她的红衣鲜艳,被他拥在怀中,紧张紊乱的呼吸在他耳边响起。
她很紧张。
其实,他也很紧张。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
心脏跳得好似要蹦出喉咙!
忘记了那时她在他怀里有多久。
只记得,他像孩子般奢望,就让时光死掉,就让这一刻永远永远停下来。
……
枫林中。
如歌忽然被什么惊扰了,身子一颤,温暖的梦顿时碎了。
冰花的光辉消失在她衣襟中。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睁开眼睛,没来得及去回味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就看到了枫林外荷塘边那个深蓝的背影。
亮亮的月光,将长长的影子投在荒芜的荷塘里。
孤冷的背脊。
深蓝的布衣。
战枫。
和他的刀。
他背对着她。
她不知道他在那里有多久了。
她醒了吗?
战枫满是刀茧的掌心,忽然涌出一股潮热。
如歌站起来,红叶“簌簌”自她衣裳飘落。她想静静地离开,装做没有看到他。然而,天际那弯皎洁的月亮,和他透着寒意的背影,忽然令她开口道:
“你不应该在这里。”
战枫没有回头。
等了一会儿,正当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荷塘是你命人填的。”
“是。”
“为什么将它填起来?”
他在荷塘边,她在枫林中,月光淡淡照着他和她。
“今晚是你的洞房夜。”
她的声音像月光一样淡。
“你怕我吗?”
战枫忽然转过头,凝视她,眼底掠过一抹幽暗。
“刀姑娘在等你。”
他冷笑起来:“居然变得如此胆怯。是否怕接近我,便再不能从我身边走开。”
如歌惊怔,然后,她道:
“不用激我,若想让我陪你,直说就是。”
战枫瞳孔紧缩,半晌,他道:
“你走吧。”
依然是倔强的战枫。
那个战枫,她曾经多么的熟悉……
如此的夜色,暗红的枫林,荒芜的荷塘,许多她想要忘记的事情,又淡淡浮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