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飞云忍下这口气没吭声,而崔念湘也跟着得寸进尺。
“怎么,怕了吗?一个个都不吭声?”
不如一醉撇撇嘴,若无其事地回道:“这里作主的应该是梅前辈吧?”他状似无辜的开口,鹰眼瞄向至今尚未出过声的龙似涛。
崔念湘顿时闭嘴,只能紧咬下唇狠狠瞪着他。
琴声嘎然而止,梅冷心终于正色面对他们,唇片微启:“放下她。”
龙似涛恍若未闻,心思依稀沉醉在怀里人的眉眼,天塌亦不为所动。
不知是他的注目过于热切,还是人声纷扰的缘故,莫晓湘那犹带泪花的长睫微微煽动了下,拉开一丝眼帘。
“似涛……龙似涛……是你吗?”她幽幽转醒,轻颤的手不自觉移到他下颗,带着薄茧的指尖触上他的青髭。
那真实的、有温度的他。
“是我,我又来救你了,所以你注定要跟我在一起。”他笑,慢条斯理的将刚捡回的竹箫系回她身上,与她五指交扣。
“我好累……”莫晓湘揽上他的颈项,旁若无人地往他怀里靠去,她已经再看不见其它了。
她只想占有他,趁这幻觉还没消失前,趁她还有意识之前……
“累就休息一下,待会儿我们回家。”他诱哄似的着她闭上双眼,仿佛世间上再也没比这更重要的事。
“龙似涛你……”崔念湘为之气结,因为龙似涛的确从头到尾都不把梅冷阁放在眼里。
“人家恩爱干你何事?”莫飞云忍不住反唇相稽,显然这回也是豁出去了。
“哼哼,就是有人见不得别人好啊。”不如一醉跟着帮腔,但内心却暗自为龙似涛担心,不知梅冷心到底会用什么法子对付他们?
梅冷心秀眉微拢,纤指状似随意地在琴上滑出个单音,虽是对空一响,但落入耳鼓却像万针攒刺般难受,也让众人顿时收声。
“梅前辈,在下与令徒两情厢悦,希望前辈您能成全。”难堪的一片静默后,龙似涛不卑不亢的首次开口,目光由莫晓湘身上转向梅冷心。
梅冷心睫羽微敛,星眸精光蕴而不现。良久,终于开口。
“龙二公子,如果你能逼我从这石上离开一寸,人就任你带走。”她这话虽是自恃前辈身份,但任谁都不会认为这是托大之词。
这也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在人前出手。
不如一醉心跳如擂鼓。梅冷心二十年前已是排名仅次于聂乘的高手,如今二十年后,修为可说是深不可测,别说逼她离座,恐怕交上几招都可能或伤或死。但毕竟她选择公平的一对一,而非倾巢而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龙似涛毫不犹豫地将怀里的莫晓湘交给莫飞云;而后者碍于身份,只能以眼神点头示意。
“兄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如一醉拍拍他肩膀,暗示龙似涛应以巧、而非力取胜。
龙似涛扬起一抹淡笑,心中似乎早有定见,抽出腰间钢骨折扇拱手道:“请前辈指教。”
“小心了!”梅冷心骤然发难,倒转七弦琴,五指扬起一片震昂音波,声声贯穿入耳,让在场众人几乎都心神失守。
龙似涛早有准备,深吸口气,折扇不改去势前刺,张合间陡然划上她手里紧张的七弦。
一片嘈杂倾轧之声进出,梅冷心但笑不语,左手托琴,右手五指箕张,擒上他持扇的手腕,倏地收紧。
龙似涛身形微侧脱出掌控,避过了断骨之险,却将自己推人更深的危机中。
两人相距不到一尺,掌风与扇影交错,招招都是宛若以命相搏,而非刚开始的文斗比拼。
龙似涛虽夷然不惧,无奈梅冷心即使端坐出手,攻势依然无懈可击;反观龙似涛每每死里求生,别说是逼她离座,就连自保都有问题。
他咬牙苦撑,但梅冷心却无意让他继续纠缠下去,琴上纤指一抖,手扶焦尾转横为纵,琴额重重撼上他胸口。
龙似涛踉跄后退跪倒,梅冷心收琴横桌,心中不禁惘然。刚才他所使均是硬拼搏命的招数,而他明知不敌,为何还要明知不可为而为?
“你走吧,念在你对晓儿一片痴心,我不杀你。”
四周毫无动静,无论是冷眼旁观也好、焦急无奈也罢,目光都是聚集在地上的龙似涛,看他如何应对。
“素闻梅前辈擅琴,敢请为晚辈奏一曲‘凤求凰’?”龙似涛凄惨苦笑,勉强站起身来,出乎众人意料的开口。
梅冷心挑眉,移琴过胸,纤手整弦调音,没有拒绝他的要求。
龙似涛双眼在一旁的莫晓湘身上徘徊,俊目蕴含丰沛的感情,可惜佳人却不省人事。
琴声起,歌声亦起,起落呼应,意欲比翼。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驿外断桥边,荒烟漫草并没有掩盖她的绛红身影。
第一眼,他就望见了她。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莫名的想留住她,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只能以画留住她的倩影。
不知为何,他总挥不去那由心底而升的不舍。
“风飞遨翔兮,四海求凰,”
她突地没缘由的决绝而去,但她应是有一点动心的。
虽是那么一点的希望,他还是希望能成真。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他不知她是谁,只知道她冰冷的心不为外人打开,但却意外的令他魂萦梦牵。
命运巧合将他俩牵连在一起,他又救了她。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他以她为名弹奏一曲,含蓄的情意涓滴而出,终至不可收拾。匍匐的暗流进发,两人再也不愿回头。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他愿意抛下一切,但她不能,所以她不告而别,仅余一室旖旎。只有他,借酒浇愁愁更愁。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他原以为再见亦是枉然,想不到再见时,彷徨的却是她。
无法绝情,让她身陷囹圊,而他无怨相随。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即使相聚,牢笼限制了他们的羽翼,仅能泪眼相望。
她奄奄一息,他肝肠寸断,却无可奈何……
梅冷心手上七弦由低而高,一曲“凤求凰”不再缠绵悱恻,而是弦急切切,仿佛凤凰断翅,徘徊宛转哀鸣。
而歌声到最后也已调不成调,是痛心入骨的悲诉。
“使我沦亡……”龙似涛终于不支跪地,伸手掩口,血花仍不住从指缝绽出,如落红谢满一地。
琴声宛如悲吟,又像是凄厉幽怨的自诉,到最后更如有生命般脱离梅冷心的掌控,径自盘旋转折,仿佛永无止境——
哗一声,在音悬高之又高之处,梅冷心身躯突地前倾,檀口喷出近半斗鲜血,点点落在琴上宛如红梅怒放,艳得惊心。
离石一寸。
他成功了,不是以武,而是以乐者的心。
挑逗、倾诉、表白、失而复得、又或得而复失?
没有人知道,但的确让梅冷心心神失守、走火入魔。
在旁的宋思湘搀上素容煞白的师父,后者两手虚软的撑着琴桌,秀眸黯然。“你赢了。”梅冷心嘴角衔着笑,眼里竟有着欣慰。他摇摇头,摒开不如一醉的扶持站起来。“梅前辈是败给心魔,并非晚辈。”
“若非你挑拨撩动,我何来心魔?”她合眼然后睁眼,眸子精光闪烁。“心有障碍,有音但不成乐,便是心魔。”他反驳,字字伴随血泪。
乐声往往能先于言语透露人的内心,奏者与听者皆然。
就如当时他一曲“潇湘水云”,奏出的是心底最深沉却说不出口的恋慕;但除了莫晓湘,在旁人耳里,永远都只是过于细腻多感的家国之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