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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咬着牙,努力的站直,一步步、艰难的、自卑的走回自己房间。

  等到头落到枕上,她的泪流得更快。可是一想到明天要去见羽代夫人,她就不敢再流泪,怕眼睛红肿。她不准自己再去想像此刻风吕屋内的风光。就当那夜与耿烈的交心深谈和热吻缠绵是一场春梦吧!他与和美子本就该是一对爱侣,是她意外的出现,破坏了他们的平静。

  她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去想爹和娘,他们的缘份是那么的短暂,她和耿烈的缘份更是短得可怜。唉!其实如果她能及时抽身,能及时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就结束那短暂的缘份,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远处传来模糊的脚步声。她屏息倾听着,判断那是和美子回房间的声音。她不禁轻声为和美子叹气。耿烈怎不光明正大的与和美子结婚呢?这样偷偷摸摸的,对和美子太不公平了!他可知道不知轻重的阿冬已经在散播谣言,要是传得人尽皆知,到时候教和美子的脸往哪里摆,文音与裕郎又情何以堪?



  耿烈可还记得他与她的深夜中庭之约?他在那里等她吗?忆如本已收干的泪不由得又流了下来。她该去见他,要求他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吗?然而纵使他信誓旦旦要斩断与和美子的情丝,她的心能安吗?相见又如何,徒然使心更乱更痛罢了!相见争如不见!虽然躲不了他一世,但此刻她绝对无法平静的面对他,那么,能躲他一时就先躲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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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糊糊的,似乎睡了会儿,又似乎没完全睡着,一听到鸡啼,忆如还是和平日一样早起。梳洗的时候,她被自己苍白的脸色和浮肿的眼睛吓了一跳。她这副模样怎能见人?尤其今天要去见羽代夫人。

  她着急的不停用手指绷紧眼皮,希望眼睛能尽快消肿,但是成效似乎不大。幸好井大娘曾硬在她的行李里塞了些胭脂水粉。忆如以她擅于丹青的妙手,仔细的为自己上粘;结果效果还不错,看起来有精神多了。不过,她的头痛仍驱除不了。

  她可能花太多时间妆扮,在她整理画笔和颜料的时候,女侍来通知她,羽代夫人派来的轿子来接她了。她匆匆收拾东西,背起布袋,走到前院,那里停了一顶轿子,还有四个轿夫,和一位忆如曾在南福寺见过的中年女仆。她本以为要走路去领主馆,没想到羽代夫人会派轿子来接她。

  “需要我陪你去吗?”本来在和女仆以日语交谈的耿烈转过身来对忆如柔声说。



  忆如诧异的看到他双眼明显出现血丝,脸色也失去平日的光泽,他的眼神则向她传递问号。她顿时感到心疼又愧疚,昨夜她失约了,他等了她一个晚上都没睡吗?可是她立即武装自己的心防,不准自己心软,宁可让他误会她无情,也不要让这段可能没有圆满结局的感情错下去。

  她以冷淡却客气的语调说:“不用,谢谢你的好意,耿船长。我相信羽代夫人会保护我的安全。”

  他的表情流露着掩不住的失望,他迟疑了一下,再轻轻的点头。“我刚才跟这位加藤桑说过,丸野少爷见过你,请她多留心,她答应会照顾你。”

  “谢谢。”忆如低着头,逃避他眼底的柔情。

  加藤桑掀起轿帘,用日语说:“请。”忆如便上前,坐进轿子里。她还真是大姑娘上轿,生平头一遭,可是并非上花轿,而是上羽代夫人的私人软轿。耿烈那憔悴的神色和含情的目光令她动容,令她好想投入他怀抱,和他把她所有的疑虑和猜忌都说清楚。可是她怕,她怕万一听到的是她不想听的,那么她的心会更痛,会永远也没有办法平复。

  领主馆十分气派,比永乐旅舍大上十倍不止,比耿烈还要高一截的土墙,把整座领主馆围得像一座小城,墙外有濠沟围绕,必须经过一座木桥才能抵达大门,而桥的两头都有佩戴武士刀的武士们守卫着。

  进了领主馆,忆如才真正感受到浅井大人的势力。她从轿子里看出去,数十个人在一大片空地上互相以木棍搏击练武。练武场后面的远方有个大得惊人的谷仓,一辆马车正在谷仓前卸下货物。另一边是个长形的、见不到尽头的马厩。

  轿子经过了好几幢大房子,才终于在一个清幽雅静的庭园前停下来。加藤桑领忆如步行入内,一身华服的羽代夫人在矮桌前阅读佛经,听到她们接近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对忆如嫣然一笑,然后站起来迎接她。

  忆如步上台阶,脱鞋进入以榻榻米铺成的房间。她注意到永乐旅舍的榻榻米是以黑色棉布缝边,领主馆里的榻榻米则全以华丽色调的锦织布料缝边。光是这个小地方,就可以得知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差异有多大。

  “在这里生活得还习惯吗?”羽代夫人亲切的招呼忆如坐。

  “还好。”忆如回答。

  一个年轻女仆端个托盘进房间,托盘上除了茶壶和茶杯之外,还有柿饼、纳豆、梅干和麻薯等。

  羽代夫人亲自为亿如倒茶,请她吃点心,像个熟稔的长辈那样和她闲话家常,完全没有贵夫人的架子。

  “夫人的中文讲得相当好,”忆如试探的问:“夫人在哪里学的?”

  羽代夫人原本柔和的微笑脸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浅笑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年轻的时候学的吧。你大概听说过,我曾丧失记忆。”

  忆如轻轻点头。“夫人一直没有恢复记忆吗?”

  羽代夫人凝视着忆如,表情好像没什么变化,嘴角却颤动了一下。“没有。有时候……”她小心翼翼似的,想了想,再接着说:“我会作一些梦,我不知道那些梦是我过去的记忆,还是无意义的梦。”

  “夫人梦见什么?”忆如紧张的问。

  “我……”羽代夫人欲语还休的轻轻摇头,然后绽开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我们是不是该开始画了?”

  忆如立即明白自己太放肆了。她一厢情愿的当羽代夫人是她娘,差点忘了对领主夫人应有的礼貌。于是她恭敬的说:“是的,夫人。”

  但她是如此的急于解开心中的谜团,因此稍后她一边为夫人作画,一边与夫人聊天时,仍然忍不住试探的问:“夫人去过中国吗?”

  “我……”羽代夫人微皱眉头,犹豫一下才回答:“我不知道。”

  “夫人曾梦见过去过中国吗?”忆如换了个方式问。

  羽代夫人像面对不懂事的孩子那样无奈的笑笑。“你好像对我的过去很好奇。”

  “是的。当我听到您的故事后,我就一直在想,失去记忆、忘记前尘往事,是什么样的感觉?那一定是像孤独的站在浓雾中,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羽代夫人轻叹。“的确。浅井大人初识我的时候,也是因为我是个谜样的女人而对我产生兴趣。中国人说人生的际遇都是命中注定的,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夫人有没有想过,或许在您失去记忆之前,您曾经结婚生子?”忆如大胆的问。

  羽代夫人的表情突然转为凝重,她紧闭嘴唇,没有回答。

  “请夫人原谅我这么问。”忆如不顾一切的一吐为快。“我娘是日本人,二十年前她自中国泉州回日本探母病时因船难而失踪。而夫人二十年前在海边获救却丧失记忆。”她流下泪来,激动得画不下去。她放下画笔,跪坐到羽代夫人面前。“夫人会说中国话,夫人请弘海大师到泉州聘我爹刻佛像,诸多巧合,使我不禁猜想,夫人可能是我失踪了二十年的娘,二十年来我日夜思念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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