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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向茹素,不沾荤腥惯了,当然不会去帮别人剥虾壳。耿烈和她爹一样,喜欢在晚餐时小喝两杯,忆如从来不曾帮爹斟酒,她当然也不会帮别的男人斟酒。看和美子执壶的姿势多优美多熟练呀!酒要烫到多温,茶要如何泡到恰到好处,这些忆如根本没兴趣学,素来不重口腹之欲与生活享受的她,宁可多花些时间去研究画艺,或多看些书册和佛经。

  即使不懂日语,忆如也猜得到,和美子现在夹给耿烈吃的牛莠炒肉片,必是和美子亲手烹调的。在座其他男人享受不到佳人殷殷侍候的荣宠,不知他们做何感想?

  也许他们不像她这么敏感,或者已司空见惯,根本没有任何感想。姚大哥、四哥和馒头边吃饭边讨论弘海大师所供应的木头材质,要用什么雕法和工具,才能刻得顺手;田叔在问阿冬船修得如何了。这两天田叔好像身体不舒服,没有出门。

  这会裕郎和文音有点小争执,他们的娘只好暂时收起甜美笑容,为他们排解。



  忆如闷闷的径自剥豆荚,吃里面的豆子。一个小毛豆荚,她懒得剥,想把里面的豆子挤出来,没想到用力过猛,豆子无巧不巧的飞到隔着桌角与她相邻的耿烈的盘子里。今晚是怎么了?连食物都与她做对?!

  耿烈用筷子夹起那颗豆子,看着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笑着把豆子送进嘴里,边吃边盯着她,嘴角还浮现着难以言喻,却令忆如心跳瞬间加快的笑容。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她可没有一丝丝和别人别苗头、送东西给他吃的意思,可是她又不便解释。

  他探手入怀,手很快就伸出来,放到桌下。

  忆如接着感觉有东西在碰她的手,她低头看,他掌中推出一张小纸条,示意她接下。她本能的接住纸条,一抬眼碰上和美子的目光,忆如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不自然的对和美子笑笑,不知和美子到底看到了多少。

  和美子如果曾有一刹那的错愕,那么她恢复得很快,也掩饰得很好,浅笑着说:“对不起,我先带两个孩子告退。”忆如还来不及和耿烈交换目光,田叔就问耿烈修船的进度。

  忆如悄悄离席,进了房间,她才展开耿烈递给她的纸条。



  “想你。深夜在中庭等你。”

  她把纸条按在胸前,心儿怦怦跳。

  每天朝夕都相见呢!又不是见不到她,想她干啥?

  可是,其实她也不时都在想他的,不是吗?虽然朝夕相见,然而他们并没有机会独处,离那夜在中庭巧遇已经四天了,她每晚都在犹豫着要不要再去中庭碰运气,总是在枕上翻来覆去,终究因为脸皮薄,怕被别人碰到、怕滋生流言而作罢。白天不好意思去想的,夜里常在梦中一再出现。耿烈吻她,他们吻得如痴如醉,教鱼儿们羞得潜进水里,月娘也因不便窥视而藏入云层。正甜蜜绸缪之际,浅井丸野却突然骑着马冲来,撞开耿烈,抓起忆如上马背,扬长而去。不管忆如怎么挣扎,都推不开丸野肥大的身子。她高声叫着,警告丸野别乱来,她和他很可能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可是丸野听不懂她讲的话,他往后看,狂声笑着。忆如也跟着往后看,被马撞得灰头土脸、且显然受伤了的耿烈,仍一拐一拐的半跑着追来。丸野吆喝一声,他的两个手下便拉弓搭箭,当耿烈是只猎物般射杀他。

  那个可怕的梦虽然只作过一次,却吓得忆如冷汗直流,也让她在接下来的两个夜里怕睡觉,唯恐再作同样的梦。那是不祥之兆吗?她总是安慰自己不是的,她成天面对着菩萨,为菩萨上彩妆,菩萨会保佑她的。不过,世事难料,爹不是一辈子都在刻佛画佛吗?结果却英年早逝,无法完成来日本的心愿,留下永远的遗憾。她又怎能寄望菩萨会佑她?

  和前几天一样,文音和裕郎来找忆如和他们一起去泡汤。裕郎虽是男性,但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四岁孩子,他从小就和他娘一起入浴,见惯了女人的身体,忆如便也自然大方的和他们共浴,而且乐在其中。两个小孩常常中文和日语夹杂着说。他们的日语比中文流利,而且会在不经意间教忆如说日语,忆如也偶尔更正他们的中文发音。文音听说忆如落过海,坚持要教她游泳。六岁的文音在浴池里游得像一尾滑溜的鱼,裕郎的泳技也不差,他很气自己游不过姐姐,两人在浴池里不时打水仗。但每次战事方起,和美子就命令他们上去,不准再泡汤。反正浴池的水温热,不适宜游泳或泡太久。

  才练习几天,忆如已经稍稍能游动一点,文音对她的成绩不甚满意,希望她能多练习,但和美子已在赶文音和裕郎出浴池。忆如这才发现今晚和美子异样的沉默,平常她脸上不时挂着的温婉笑容不见了。文音表示她还要再泡一下,和美子却近乎疾言厉色的用日语斥责她。忆如赶紧识相的乖乖步出浴池擦干身体。此时绷着脸的和美子和晚餐时巧笑倩兮侍候耿烈的和美子差别多大呀!难道是和美子那样露骨的表达情意,耿烈没反应,所以令和美子沮丧吗?或者和美子瞥见耿烈递纸条给她,因而不悦?

  忆如对和美子这个情敌只有同情,没有敌意。任何跟耿烈相处过的女人,都很容易爱上他吧?和美子也该是个很容易吸引男人的女人,耿烈如果不曾爱上和美子,忆如倒觉得有点奇怪。

  回房间后,忆如不知怎的,不想关在房间里等到深夜才去和耿烈相会。她今晚坐立不安的,恨不得能立刻投入他温暖安全的怀抱。或许是因为明天她就要去为羽代夫人画肖像,可以一整天面对羽代夫人,心情特别亢奋的缘故吧!

  她穿上棉袄,不好意思太早去中庭等耿烈,便踱到旅舍的前院去。前院比中庭小一点,也是个漂亮的石头庭院。和美子的确把永乐旅舍打点得很好,干净、漂亮,料理也美味口可。虽然有几个女仆在帮忙,但主其事的和美子当居首功,能娶到这样能干贤淑的太太,是男人的福气,而耿烈似乎没这个福气。忆如却为了耿烈的没福气而微笑起来。“忆如。”

  她转头看,叫她的人是桃柏青。她对他微笑。“四哥还没睡呀?”

  “还早呀,大哥在教馒头读佛经,我出来走走。今天好像没有前几天那么冷。”柏青到日本后,好像比以前更瘦一点。

  “是呀!不过还是比我们泉州冷。”忆如回答。

  柏青微笑道:“大概我比较习惯冷天气了吧,觉得今天冷得还算舒服,至少风不会刺骨。等我们回泉州,可能又要适应热天气。”

  “是呀!我还是比较喜欢泉州的温暖。耿烈说这儿冬天下大雪的时候,早上出门脚一踩进雪地,可能就陷了几寸深,得花点力气拔起来呢。”

  “忆如,”柏青靠近她两步,和她面对面,表情有点怪。“我看你最近和耿船长很亲近。你喜欢他,是吗?”

  忆如哑然不知所措,愣愣的望着柏青微皱的眉和阴郁的眼神。她不是不知道四哥一向特别照顾她、宠爱她,他的目光经常追着她的身影跑,在爹病倒之前,他甚至模糊的试探过她的心意,她也委婉的表示过她会、永远当他是哥哥。但是现在,从他眼中的热度看来,他似乎对她还没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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