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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通元不会讲的话,荣必聪也不需问。

  这种高层的政治游戏,就是这样玩的。

  每个人都晓得把弄玄机。

  玄机之所以非有不可,在于有很多时未到时候,不能揭盖,可是又不可不作部署,于是只能作某种程度上的暗示和透露。



  且政治最难缠,瞬息万变,话讲死了,没有转寰余地,很不得了。

  于是非隐晦不可,又不得不稍露端倪,这就是玄机不能不出现的原因了。

  玄机难测,于是听者受者要去摸索,从而令传送玄机者受益,或达到他的目的,而不需要一定兑现承诺。

  然而,捉错玄机的例子可多了。

  就说中国民初军阀割据时代吧,南方的陈济棠拥有重兵,意欲北上,抢夺更大政权。

  野心勃勃之余也不无顾忌,万一失败,就得肝脑涂地。那当然不如偏安一隅,做土皇帝,享小江山来得好。



  心上十五十六,拿不定主意的人,很自然的会喜欢求神问卜,以壮胆识,陈济棠当然也不例外。

  他就请高道行者指点迷津,对方送他四字真言:机不可失陈济棠大喜,机不可失那就很明显地要快快把握时机,否则失之交臂。

  于是以为可以大举北上,旗开得胜。

  结果呢,陈济棠的手下有将领密谋叛变,把他的空军实力抽走,一辆辆飞机投向敌阵,终于使他一败涂地。

  原来,“机不可失”的含义在此。

  玄机之所以为玄机,简单一句话,伸缩灵活性大到如一尾滑手的鱼,捉住了也会逃脱。

  荣必聪对那些会讲玄机的顶尖高级人士,总是小心翼翼的。

  荣必聪答游通元:“朋友们总是瞧得起我,一直给我鼓励,才有今日的一番成绩。”

  游通元立即接嘴,说:“明天应该会更好,你已攀上事业巅峰,可是,山外有山,荣兄对商业以外的领域可有心垂顾?”

  荣必聪知道是接触到谈话的核心问题了,他忽然地决定以一个直率的态度去回话,有时应付严肃问题,不能回避太多,免生误解,于是他说:“我还是性近商业,没有想到其他。”

  “那可惜呀!”

  “也不见得。九七前踊跃为港为国的人多,很坦白说,有这个心就好,碰到什么机缘去尽力是可以的。对未来大位虎视眈眈,刻意求功,那可不一定是好事。”

  “荣兄的话画龙点睛,很见雅量大器,国家需要这样的人才。”

  “我从来都尽力跟祖国走的路线配合,在商务上如何相辅相成,都愿意,都积极。”

  荣必聪的意思很明显了,要他加入政治圈内,为九七年英国人退出香港后掌权而作部署,他不打算干。

  环绕在荣必聪身边有太多龙争虎斗的个案,都在为九七之后的政治前景部署,实行各走各的门路。报刊暗示的以及当今政坛的所谓内幕消息,示意着将来可能跃登龙门的那几个热门人物,传说背后都有北京形形色色的后台,看谁走对了路子,叩准了门,就能稳操胜券。

  他荣必聪从来没有在这方面稍思染指。

  今日,无论游通元是代表个人,向荣必聪发表意见,抑或背后有一撮人指使,荣必聪的答案都是如此决断和清楚的。

  他对政治不会直接参与。

  除了性近与否的问题之外,最重要是他有一个强烈的信念。

  荣必聪对所有人生极严肃的事,都认为是自动自觉的本分,不应该耍手段,用心机去巧取豪夺。

  他心目中认为生命中最庄严圣洁的事,就是对民族、对国家、对骨肉和对挚爱女人的感情,以及通过这些感情带动的相应行动。

  荣必聪有生以来从未耍过手段去获得一段爱情,爱情对他是在无条件之下产生的互相敬重。同样,爱民族爱国家爱家乡,从而出心出力作贡献,也不应以回报作为大前题,只可以将回报视如连锁的一个可能副作用。

  他从来都不曾在严肃问题上让过步。

  为了这重坚定不移的信仰,他宁可远离那些政治游戏,避免跟志在权位的人发生对己无益,对祖国对香港有害的矛盾与冲突。他完全愿意在商业,亦即是经济效益上作出他无言而踏实的贡献。

  “荣兄这番话很有意义,你随时有什么特别意见,请让我知道,或可稍尽绵力,作出一些令你满意的回应。”

  荣必聪点头,忙说:“多谢,多谢。”

  实则上,荣必聪只打算在游通元身上得到一些有利于商业的资料,所谓取诸社会用诸社会,他利用了有价讯息在商场上胜出了,到头来,还是对国家的贡献良多。

  但,要他接受游通元的暗示,把重点由商场转移至政坛,这可不是他的立心与立场。

  无论如何,他跟游通元谈得还是相当愉快的。

  只在游通元临走时提起的一件事,令他稍微不安。

  游通元说:“听说你在中国西北部大展鸿图,有一个整体的商务大型计划。”

  “对,我不打算堵在广东与上海凑热闹,觉得可以挑一些还未发展得很充足的省份来看自己的机会与能力。”

  “你是让戚继勋给你挑大梁,是吧?”

  “对,他年轻且老实,也勤奋。”

  “跟你的关系也亲密,所以你愿意竭心尽力地栽培。”

  “是的,游兄你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

  无可否认,游通元好像知道内情很多似的。

  这并不出奇,来者并非等闲之辈。

  至于游通元是否知道真相,抑或洞悉真情的几分之几,那更不必去想了。

  反正憾事已经造成,市场的传言好坏已不可避免。

  信任发自人们的内心,而不来自缜密与花巧的解释。

  况且,邹小玉这三个字,他不愿意再提起了。

  游通元被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好意思把话说下去了。

  他走了之后,荣必聪独自呆坐书室之内,思考刚才的情景,细味刚才的对话。

  他依然坚持自己的操守与原则。

  他从来分清楚分内责任与分外人情。

  前者是履行。

  后者是争取。

  前者是一生一世,后者是一朝一夕。

  别说民族自尊、国家大事、社会前途,就算是个人情爱,他抱的态度也一样。

  荣必聪想,这一两天夏童要是回来香港向自己述职,也不过是填塞了自己无由而来的想念罢了。

  要他出手去把对方吸引过来,他绝对不会干。

  这不是荣必聪的作风。

  怎么又忽尔把思维扯到夏童身上去了?

  荣必聪苦笑,心情怪怪的。

  对于夏童的感觉,他其实不辨悲喜。

  荣必聪并没有想过在庄钰茹和郭慧文去世之后,仍有情怀牵动的一日。

  他以为世界上再没有女人有这种超然的魅力。

  夏童的出现是意外。

  当然,除夏童之外,女人,形形色色的上品女人在他荣必聪丧妻之后,庄钰茹未过三七时,就已经在他的生活圈内涌现。对城内女人而言,那个悬空的荣府女主人宝座,就等于九七年上任的本港行政首长大位对男人之吸引,正是各出奇谋,中原逐鹿,看看鹿死谁手。

  荣必聪一直抱着悠闲的心,看这连场的好戏上演。

  他对这些富与贵,女人与男人荣耀名望的顶级争夺战,很有兴趣冷眼旁观。世纪末的今天,在本城正举行着人性展览会,五花八门,目不暇给,不只可以怡情,且能励志,岂容错过。

  夏童终于回到香港来了。

  她叩了荣氏主席室的门,报到。

  荣必聪定睛看着夏童。

  像见一个小顽童,毫无愧色地站到家长面前去,摆一副你拿我怎么样的模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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